這是四月的一個上午,十點鍾。從西北方吹來的季風在幾個月之前就離開了塞舌爾群島,要到五月份,清新的東南風才會光顧這裏。大概估計一下,氣溫高達80華氏度,濕度也在90%左右。這個被封閉的貝萊海灣的水溫幾乎和人的體溫差不多了。
茂密的棕櫚樹環繞著的貝萊灣的海麵平滑如鏡,詹姆斯•邦德上下輕輕地擺動著橡皮腳掌,兩隻手在身體兩側平放著,緩緩地在水麵上遊動著。他聚精會神地盯著水中漂動的黑影—一條刺魚,他尾隨在後麵,一直在跟蹤著它,準備隨時射擊。這條刺魚全身黑灰色,稍微透著些紫色,長約十英尺,寬六英尺左右。這種刺魚絕大部分時間會伏在淡黃色的沙灘上。可一旦它離開沙灘,遊向大海,就仿佛是一條在水中漂浮著的黑毛巾,此時的它就是水下世界最危險的標誌。刺魚的尾巴上有許多毒性很大的鋸齒狀毒刺,一旦毒刺把人們的皮膚劃破,就算是很小的一塊,那也會必死無疑。很久以前,刺魚的尾巴被監工用來當作抽打奴隸的鞭子;如今在塞舌爾,擁有一條用刺魚尾巴做成的皮鞭也是屬於非法的。可人們會在私底下保存著這種鞭子,代代相傳下去,以用來鞭打不忠的妻子。假如某個女人勾引其他男人,不自重,那麼她一定會被這種鞭子抽打到不能活動,至少會一周出不了門。對於邦德來說,他通常是不會殺魚的,可現在他非常想殺掉這條刺魚,它看起來是那麼邪惡和異常。
邦德和刺魚保持著一段距離,緩緩地跟在它的後麵。邦德在等待時機。也許過不了多久,刺魚感到疲倦的時候,或者認為自己的處境很安全,而邦德也覺得這條“大魚”不會攻擊它的時候,它沒準就會停在平坦的沙灘上。然後把自己全身變成通透的淺灰色,盡顯自己的偽裝本領,然後借助腹鰭的力量,使勁扭動身子,鑽到沙地下麵。
果然,邦德的計劃成功了。可沒過多久,“黑毛巾”又回到了平滑如鏡的海麵。刺魚在離水麵十二英尺左右的地方停止遊弋,紋絲不動了。跟隨在後麵的邦德也停在原地,輕擺著橡皮腳掌,然後小心地抬起頭,把腦袋露在海麵之上,使護目鏡中的水流空。當他低下頭時,發現刺魚消失了。邦德將魚叉炮的保險蓋打開,握緊手中的武器,緩緩地向前遊去。為了避免發出聲響,他盡可能地小幅度擺動橡皮腳掌。同時他仔細觀察著四周,希望可以盡快地發現刺魚躲藏的身影。
周圍死一樣地沉寂,一切都像是停止了。水底一直伸延到遠處的沙地,仿佛是一個滑溜溜的平台。忽然,他發現沙地上有一個鼓包,稍稍地隆起了些。他立刻朝那個方向遊了過去,專心地注視著鼓起來的地方。很快,沙土微微跳動了一下,仿佛鼻孔似的兩個通氣孔也有一些微弱的顫動。通氣孔後麵連接著的是一個隆起的小沙包,沒錯,這就是刺魚的整個軀體。而射擊的目標就在小孔後一英寸處。邦德和目標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避免刺魚尾巴向上掀起時會刺傷自己,他瞄準目標,扣動了扳機。
“砰—”一團沙霧騰起,將海水頓時攪得非常混,邦德什麼也看不見了,他心裏有些焦急。不一會兒,魚叉炮上麵的繩子又繃緊了,刺魚又回到了邦德的視野。它的尾巴拚命地翹動著,然後拍打身軀向遠處漸漸移去。鋸齒狀的毒刺倒立在身上,非常醒目。邦德輕輕踩著水,跟在拚命擺動和掙紮的刺魚後麵。為了不讓刺魚尾掙斷魚線,邦德遊到了刺魚的側麵。可能由於太過用力,沒多會兒,刺魚的力量就漸漸減弱了。
然後邦德遊到它的正麵,拚命地把它往岸邊拉。來到淺灘之後,刺魚已經沒有一點兒力氣了。邦德將它拉上岸的過程當中,一直都和它保持適當的距離。突然間,巨大的刺魚騰空而起,好像是要想趁對方不備大舉進攻,幸虧邦德事先有所防備,身子一側,躲開了。刺魚“啪”的一聲摔落在地上,陽光照耀著刺魚白色的肚皮,醜陋的鐮刀般的大嘴一張一合。
邦德盯著仰麵朝天的刺魚,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麼了。
一個又矮又胖、身著卡其布料衣服的男人從棕櫚樹底下走了出來。他穿過一片被潮水反複衝刷過的馬尾藻和一些不知名的雜草叢,向邦德緩步走來。當他看見邦德站在那裏發愣,一動不動,便笑著大聲叫道:“究竟是你抓到了魚,還是魚把你的魂給攝走了?”
邦德轉過身,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回答說:“費德勒,快點兒叫一個你手下的人搭把手。這可惡的東西怎麼也不願意咽下最後一口氣。你瞧,我的魚叉還一直紮在它身上呢!”
巴比家族是塞舌爾的首富,這裏的一切幾乎都歸他們所有。而費德勒•巴比正是這個富有家族裏最年輕的一員。他靠近刺魚,看了看說:“你抓到的這條刺魚看起來很不錯。不過你的運氣更好一些,魚叉正好射中了它的重要部位,否則要是被它咬住,就得拽著你往礁石上撞。萬一真是那樣的話,你隻有丟下魚叉保命去咯!這玩意兒命硬得很,半天也死不了。不過你要馬上離開,我會把你送到維多利亞去,那兒有好事兒在等著你呢!我會吩咐手下人把你的魚叉取出來的。呃,那個魚尾巴你想要嗎?”
“我還沒娶老婆呢,要它做什麼用?對了,晚上我們去喝一杯?”邦德笑著回答。
“今晚我看就算了吧,朋友。你跟我走,快一點兒。對了,你的衣服呢?”
沒過多久,他們就已經坐在了轎車裏麵,沿著海岸公路往城裏進發。“你聽說過米爾頓•格裏斯特嗎?他是個美國人,開了一家名為格裏斯特的飯店,還籌建了一個叫什麼格裏斯特的基金會。昨天他駕著他那可能是全印度洋最奢侈的遊艇來到這裏。這艘遊艇叫‘格裏斯特海浪號’,全長約有一百英尺,重達二百噸。船上是個百寶箱,要什麼有什麼。上至嬌妻,下至晶體管收音機。船上的每個房間裏都鋪了地毯,裝了空調,美國香煙和高級法國香檳酒也是必備的物品之一,可謂是海上樂園呢!”費德勒樂嗬嗬地說:“朋友,這船如此豪華,就算這個格裏斯特是個大壞蛋,罪不可赦,可又有誰會在乎呢?”
“你到底要說什麼?他的豪華遊艇和你我有什麼關係?”
“哦,朋友,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將與格裏斯特先生和他那相貌非凡的夫人一起出海幾天。我已經答應幫助他把遊艇帶到夏格林島,我曾經跟你談過這個島,它隻比海麵高出三英尺左右。它離這兒有些遠,我們在那兒除了撿點兒鰹鳥蛋之外,什麼也得不到。我上一次去那裏離現在也有五年了。格裏斯特到那兒去的目的是要收集一種海產標本,可能是他的基金會要用到吧!因為有傳說夏格林島一帶水域生存著一種世界上已經瀕臨滅絕的小魚。世界上唯一現存的一個標本就是在那裏采集的。實際是不是這個樣子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格裏斯特是這麼說的。”
“聽起來很有趣。那你去是幫助他領航,那讓我去幹什麼?”
“你不是一直說在這裏待得很無聊嗎?何況一周以後你才會離開。再說,你要是不去的話,我也不想去了。我還告訴格裏斯特,你是潛水高手,隻要哪裏確實有魚,你很快就可以發現它們。所以格裏斯特先生也很希望你一同前去。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我猜到你一定在海濱周圍轉悠,所以就開車來找你。漁民告訴我說,貝萊灣有個瘋癲的白種男人企圖自殺,我一猜他們指的就是你。
“真是不可思議,這些長期生活在岸邊的島民居然怕海,沒有幾個人會遊泳。”邦德笑著答道。
“因為受羅馬天主教影響,他們還是不太願意脫掉衣服,赤裸著身體,所以絕大部分的人不會遊泳。這聽起來的確很荒唐,可事實就是這樣。至於你覺得他們會怕海,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才來這兒一個月,要知道海裏麵的鯊魚和鯨魚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隻不過你運氣好,沒碰上它們饑餓的時候,而且海裏麵還有石魚。如果踩到石魚結果會怎麼樣?我告訴你,身子會疼得縮成一把反弓,甚至眼珠子都會擠出來,很恐怖。碰上石魚還能活下來的那是奇跡。”
邦德聽了這番話,絲毫沒有動搖,說道:“在礁脈上落腳之前,這些人應該把鞋穿上或者把腳給包裹上。你應該還記得,這種魚,包括巨蛤,可是他們自己從太平洋打撈運過來的。而且聽說這一帶的海底都是用魚鋪成的,少說也有五十餘種海貝生長在那些岩石下麵。住在這裏的人完全可以把這些藏在海底的寶貴財富運到別處去賣錢,這是條生財的好法子啊!可實際情況呢,他們守著這麼豐富的海底寶藏,卻成天在那裏因貧窮而歎息,你說這不是愚昧還能是什麼?”
費德勒哈哈大笑,然後說:“沒想到邦德還是個當總督的料!你已經拉了我這張選票了。下次上院開會,我一定要選你當總督,這最合適不過了。你很有主見,有眼光,又有魄力。那些海底寶藏?哈!真是絕妙的提議。你可能不知道,戰爭結束之後,這裏曾經大麵積種植藿香,經濟也因此繁榮過。慢慢地預算就總是出現赤字,後來就不行了。如果你來當總督,我想肯定能改變這種貧窮的狀態。我們確實應該朝著目標邁進:‘塞舌爾的海貝萬裏飄香,邦德先生的聲名遠揚。’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成為詹姆斯爵士呢!”
“是啊,如果那樣,賺的錢可比種香子蘭強百倍。”兩人一路上熱烈地討論著,駕駛著汽車穿過了棕櫚樹林,來到市郊的公路上。
差不多在一個月之前,M局長派邦德來塞舌爾執行一項任務。M局長對邦德說:“海軍部在馬爾代夫群島新修建了一個海軍基地,最近遇到了些麻煩。共產黨派人從錫蘭潛入馬爾代夫,起哄鬧停工,雖然這是必然的。但是為了盡可能地減少損失,原本泊在新基地的海軍艦隊隻得將部隊轉移到南邊的塞舌爾群島,那裏距離馬爾代夫群島有上千海裏,安全係數要高得多。海軍部非常不希望這種事在塞舌爾群島重演。殖民部的官員也一致認為那裏絕對安全可靠。所以我打算依照老辦法,先派幾個人到那裏實地考察一下。幾年前,那裏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件,比方說馬卡羅斯事件和幾件破壞安全的事情。日本的漁船也經常會在附近水域巡邏;還有很多從英格蘭去的難民組織經常在那裏策劃一些陰謀活動;當地人和法國之間的關係也是千絲萬縷……這些都是那裏的不安定因素。讓你去那裏,另外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四處觀察一下,看看剛才我說的那些跡象是否都很明顯。”記得當時,倫敦正是春寒料峭、雪花飄落的季節。M局長凝視著窗外紛飛的雪花和冰凍的雨水,叮囑邦德:“注意身體,可別在那兒中了暑。”
在一星期之前,邦德就完成了任務,寫完了報告,再也沒事可做,一心等著“坎帕拉號”客輪把他帶回蒙巴薩。炙熱的太陽、低垂的棕櫚樹、不停哀鳴的燕鷗、人們對椰仁幹無止境的嘮叨……一切的一切都讓邦德心情煩躁,無精打采,隻有想到自己馬上要告別這裏的時候,他的心情才好一些。
他們先回到了費德勒家,把行禮收拾完畢之後,又驅車趕往碼頭。從海麵上望去,大概在不到一海裏的地方停泊著一艘白色遊艇,那就是“格裏斯特海浪號”。他們坐在一艘獨木舟狀的小艇上麵,劃過明鏡般的海麵,從礁脈中的開闊地帶穿過,向著遊艇的方向駛去。格裏斯特海浪號外表並不是很漂亮,橫梁過寬,整個構架結構也有些大,外觀鬆散,線條模糊。可是邦德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條遊艇非同一般,它不僅能穿梭於南美洲、北美洲之間,甚至可以環遊整個地球。從遠處望去,船上好像沒有人。直到小艇開到豪華的遊艇旁邊時,才能注意到有兩名水手正站在舷梯上,他們穿著背心和白色短褲,手十分嫻熟地拿著船鉤,隨時準備擋開他們乘坐的這艘小船,以免它會碰掉遊艇外殼上閃光的油漆。水手接過兩人的行李,一把將他們拽上了船。一個水手緊接著把艙蓋打開,示意他們下去。他們走進船艙,又向前走了幾步,進到一間空的休息室。他們剛一跨進屋子,就迎麵撲來一股涼爽的冷氣。
休息室內部的擺設富麗堂皇,讓人感覺很舒適,普通船上的艙房和它簡直不能相提並論。屋子的牆壁是用銀白色的木板鑲嵌而成的,天花板是米黃色的,淡藍色地毯顯得厚實軟和,落地式的大玻璃窗前掛著拉開一半的威尼斯式百葉窗,屋子中央擺著一張低矮的桌子,四個看起來很鬆軟的扶手椅圍在桌子四周,房間整體色調十分典雅協調。辦公桌上擺著電話和筆墨。一頭黑發、穿著黑白條紋衣服的少女半身像被懸掛在裝滿了各種各樣飲料的餐櫃上方,顯得端莊典雅,這幅畫像也許就是法國畫家雷諾阿的真跡。餐櫃旁邊豎著一個巨大的留聲機。藍白色的風信子插在桌子上麵的超大號花盆裏,旁邊是一摞整整齊齊的雜誌……房間的布置讓邦德感到就自己像是在一間豪華的客廳裏,而不是一間船艙。
“怎麼樣,我沒說錯吧,詹姆斯?”
“真出乎我的意料,原來海上也有這樣如此奢華的生活!”邦德點點頭,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發自內心地讚賞說:“還可以呼吸到這麼新鮮的空氣,真舒服。你知道嗎,我差一點兒就要把新鮮空氣的味道給忘了。”
“我還是認為外邊的空氣更加新鮮一些,小夥子,要知道,這裏不過是罐裝食品而已。”邦德都沒有注意到,米爾頓•格裏斯特先生是什麼時候來到屋裏的,悄無聲息地站在一旁觀察著他們。格裏斯特看上去差不多50歲,臉曬得很黑,淺棕色的眼睛微微低垂,雖然看起來有些倦怠,但是掩飾不住他的傲慢。嘴巴有一點兒向下扭曲,仿佛要表現出幽默感或是居高臨下的姿態。他的身體結實強壯,穿了一件軍裝樣式的襯衫和一條已經有些褪色的藍色褲子,一條寬皮帶係在腰上,看得出他是刻意製造這種堅韌不拔的形象。
他剛剛說話井井有條,口氣也不親不疏,“小夥子”三個字隱隱地露出些傲慢之氣。邦德覺得他的音色很奇怪,含糊不清,就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的一串音符,但是聽起來卻很迷人,和已故的著名男星漢弗萊•博加特的聲音相似到足以以假亂真的地步。
邦德又自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這個人:稀疏的灰黑頭發被剪得很短,不仔細瞧,還會以為是圓圓的腦袋上撒了一層鐵銼屑;右胳膊上麵有一個文身,是一隻站在錨上的鷹;他腳上穿著一雙光亮的皮靴,成90度角站立,仿佛是在模仿海員的姿勢。邦德心裏暗暗地想:他一定是想在別人麵前炫耀一下自己,讓大家都覺得他是海明威筆下某個了不起的大人物。要知道,這種人是很難相處的。
“你就應該是邦德吧?歡迎,非常歡迎。”格裏斯特走向邦德,並伸出一隻手來。
邦德猜想握手的時候,一定會被對方用力地捏上一把,所以在伸出手之前,他先把手上的肌肉緊繃成了一團。
“你潛水時會戴水下呼吸器嗎?”格裏斯特問道。
“不,我一般不到深水區。潛水隻是我的一個業餘愛好。”
“哦,那你是做什麼的?”
“我是公務員。”
格裏斯特先生聽到“公務員”三個字,不禁放聲大笑起來,說道:“公務員,文明加奴役。看來你們英國人天生就是當管家和仆人的料。我想你一定是個稱職的公務員,對吧?我就喜歡我周圍多幾個這樣的人呢!”
這番話一下子惹毛了邦德,待他正要發作的時候,甲板上的艙門突然打開了。一個被曬得非常黑的姑娘從上麵走進休息室,姑娘黑到邦德一開始以為她是裸體的,直到她走近一些時,他才發現並非一絲不掛,而是因為身上的比基尼隻是用幾塊又小又淺的棕色緞料製成,猛一看和皮膚的顏色一模一樣。邦德的目光一下子被這個大膽的姑娘吸引了過去。
“嘿,我的寶貝兒,你跑到哪裏去了?我怎麼都找不到你?過來,我為你介紹一下巴比先生和邦德先生。他們要和咱們一道出海。”格裏斯特先生邊說著邊用手指著姑娘說:“小夥子們,這位就是格裏斯特太太,我的第五任夫人。哦,對了,為了避免有人對我們之間的關係—婚姻—產生誤解,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格裏斯特太太是非常愛格裏斯特先生的,對不對,寶貝兒?”
這位格裏斯特太太笑靨如花,嬌嗔地說:“噢,你別說了,米爾頓。你在明知故問呀。您好,巴比先生、邦德先生。很高興能和你們結伴而行。嗯,想來點兒什麼喝嗎?”
“別著急,我的寶貝兒。讓我來安排船上的這些事,好嗎?”格裏斯特先生對太太說話的聲音是那麼溫柔動聽。
“當然,米爾頓。”女人一臉的羞紅。
“很好,這個樣子大家就都比較清楚,誰是‘格裏斯特海浪號’的船長了。”格裏斯特笑了笑,接著說,“順便問問您叫什麼,巴比先生?什麼?費德勒,這個名字可不同尋常,以前虔誠的教徒可都是叫這個名字的。那麼,費多(對費德勒的昵稱),我們去駕駛室,怎麼樣?你最好把它開到公海上,定好航向,交給船上的夥計弗雷茲就可以了。另外有兩個人是負責機房和餐廳的,他們都是德國人,是一流的水手。要知道,蹩腳的水手才會待在歐洲呢!對了,邦德先生,你叫什麼?詹姆斯,嗯?噢,吉姆(對詹姆斯的昵稱),那你就幫幫格裏斯特夫人吧,你可以叫她莉茲。開飯之前,你去幫她準備一些烤麵包、飲料之類的。她以前也是英國人,你們應該可以有很多共同話題,比如說談談皮卡迪利廣場的趣事。就這樣安排吧,各就各位。”
說完,他像個孩子一樣,跳上通向倉口的階梯,對費多說:“咱們從這裏出去。”
邦德看著艙門關上,長長出了一口氣:“請你見諒,這是他說話的方式,也是他特有的幽默感。要知道他這個人有些固執,總想看看自己可不可以把別人惹惱了。他雖然也有些任性,愛做惡作劇,但不過都是開玩笑的,您千萬別當真。”格裏斯特夫人飽含歉意地說道。
邦德為表示理解,隻是勉強笑著點了點頭。他有些同情格裏斯特夫人,因為不知道她為了丈夫的幽默,要重複多少遍這類表示歉意的話,來平息對方的怒火,於是說道:“我覺得你丈夫應該意識到這一點,難道他在美國也是這種態度嗎?”
“不,他隻對我這樣。他喜歡美國人,對美國人要好得多。您可能有所不知,他父親是德國人,是個地地道道的普魯士。”格裏斯特夫人的回答裏沒有一絲抱怨的口氣,“所以他繼承了德國人的愚蠢想法,頑固地認為歐洲人已經變得一無是處,墮落了。沒有必要和他爭論什麼,他就是這樣死腦筋。”
原來如此!這個老德國鬼子,自以為是的幽默!格裏斯特夫人要忍受這一切,日子一定會不好過,做他老婆真不容易。可她是那麼漂亮迷人,卻淪為供他使喚的奴仆,真可憐。想到這兒,邦德不禁問道:“你們結婚多久了?”
“兩年了。結婚之前,我在他的飯店裏當女招待,他是格裏斯特集團的老板。婚後的生活就真的和童話故事裏寫的一樣,甚至比那還要好,美妙至極。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會忍不住使勁兒捏自己一下。你看看這個休息室就明白了。”她用手指了指這間富麗堂皇的房間,繼續說,“最重要的是他對我非常好,還總給我買禮物。他在美國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人物。無論我們到哪個地方去,受到的待遇都和皇族的接待差不多。”
“很容易想象得到。他一定很享受這樣的生活吧?”
“嗯,沒錯。”她笑了起來,但從笑聲中邦德仍聽得出來裏麵有一絲的勉強,“他認為他應該受到和國王一樣的禮遇。他堅信經過自己的奮鬥,爬到樹頂上麵的人有權享受在樹尖上生長的果實,因為那是最好的。倘若別人稍有不周,他便會雷霆大發。”格裏斯特夫人忽然刹住了話頭,她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兒多了,忙說:“不好意思,我說了這麼多。別人會誤以為我們有多熟呢。也沒準是因為你也是從英國來的吧。”她有些不好意思:“現在我得去再穿件衣服了,我剛才一直在甲板上曬日光浴來著。”這時,一陣轟鳴聲從遊艇中部的甲板下傳過來。“聽到了嗎?開船了。我建議你到後甲板上觀賞一下這裏迷人的景色,我換過衣服就來找你。要知道,我很想了解一下倫敦的事情。這邊走。”她從邦德麵前走過,拉開一扇門說:“實際上,在甲板上過夜是個很好的選擇,上麵有的是柔軟的墊子。船艙裏雖然有空調,但還是有些悶。”邦德說了聲謝謝,然後走出休息室,把門關上。棕櫚木嵌成的甲板顯得非常堅實和華麗。遊艇的尾部放了一張用海綿橡皮做成的長靠椅,周圍全是藤條椅。
邦德看見一個角落裏放了一個巨大的飲料櫃,猜想格裏斯特先生一定酒量驚人。不知道格裏斯特太太是真的很害怕她丈夫,還僅僅是他的感覺而已。從他們夫妻二人的相處來看,倒很像是主仆的關係。不過有一點很肯定,就是她為了那個美妙的“童話故事”,不得不付出慘重的代價。邦德看著鬱鬱蔥蔥的馬埃海岸在向後移動,估計遊艇正在以十海裏的速度向前航行。以這樣的速度,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能到達島的北端,進入大洋。浪濤輕輕拍擊著船身,邦德又將目光集中在了漂亮的格裏斯特夫人身上。
她的身材很棒,美麗誘人,以前應該當過模特兒,但是神態舉止卻沒有一點兒模特所特有的冷漠。隻是後來她才又幹上了酒店女招待。她不超過三十歲,顯得美麗、可愛,而且淳樸。一頭淡黃色的頭發,很有彈性地垂在肩上,非常迷人。不知道她自己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反正邦德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見過她刻意地抖動、撫弄或炫耀,不像有些女人一樣,賣弄著風情,她這樣的姿態反而增添了她的魅力。
可是現在,她卻和一個自命清高的家夥浪跡天涯。從表麵上看,這家夥像模像樣地東奔西跑著,而事實上也許是毫無作為。當她和丈夫站在一起時,一雙清澈明亮的藍色眼睛自始至終都盯著丈夫看,她並沒有濃妝豔抹,似清水芙蓉一般,顯得文雅和溫順。不知道這是不是她丈夫的旨意:讓她像日耳曼民族的姑娘一樣保持一種來自自然的淳樸。想到這兒,邦德疑惑起來。他們就是海明威筆下的一對生活幸福美滿的夫妻,丈夫模仿著硬朗的漢子,妻子自然是旁邊溫馴的小綿羊。有些時候,比如說她給他們送飲料時,丈夫會立刻擺出一副大男人的架勢,而她則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樣,這時,邦德會感到一絲的緊張和拘束。他感覺,格裏斯特總是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是個人物,所以舉止粗獷強悍,其實這樣做反倒很誇張造作。邦德想到要和這種人朝夕相處四五天,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暗下決心,任何情況下都不能發脾氣。美國有句俗語是怎麼說來著?“世上是沒有人喜歡吃烏鴉肉的。”不過,邦德現在的情況是在今後的五天中既要“吃烏鴉”,又要避免讓眼前這個令人厭惡的男人把原本可以愉快的旅行給破壞了,這真是一個頗有趣的心理鍛煉。
“嘿,小夥子,你還真悠閑。”格裏斯特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我老婆讓你幫她做了些什麼啊?大概她把一切都給包攬了吧?不過沒礙事,女人天生就是要做這些事情的,你說對不對?費多現在在掌舵,我趁這會兒沒事過來看看你。在這裏看風景很不錯吧?”邦德還沒來得及答話,他就又彎腰把身子探進艙裏。
“格裏斯特夫人正在換衣服。這裏風景好很不錯,尤其是在甲板上看。”邦德回答說。
格裏斯特先生回過頭來,目光嚴厲而傲慢地盯著邦德:“嗯,我給你介紹一下這艘遊艇的來曆吧。這條船是布朗森造船公司生產的,這家公司百分之九十的股票都是我的,所以任何的產品,隻要我想要,就一定能到手。它是由世界上最傑出的船舶設計師之一羅森•布拉特設計的。船身長一百英尺,寬二十一英尺,由兩台五百馬力的發動機發動。最快的時速可以達到每小時十四海裏。以8海裏時速航行的話,可以達到持續航行兩千五百海裏。船上備有空調、兩個儲藏櫃,都是卡雷爾公司特製的,能儲存一個月的食物和飲料。我們唯一缺少的就是洗澡用的淡水。知道了吧?現在我們到前麵去參觀一下船員的艙房,然後再回來。順便提醒你一聲,吉姆,”格裏斯特用腳踏了踏甲板,接著說,“看到了吧?在這裏,當頭兒的說了算。無論是誰,在幹什麼,隻要我不想讓他繼續做下去,我隻要說‘住手’,而不是‘停’,你懂我的意思嗎,吉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