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她是你的船。”邦德點了點頭,從表麵上看沒有惱怒的意思。

“應該說‘它’。”格裏斯特先生立刻糾正道,“真是不會說話。鋼和木頭做成的東西怎麼能用‘她’呢?好了,咱們走吧。船艙空間的高度有六英尺二十英寸,在裏麵你完全可以挺直腰杆兒走路,不用擔心撞到腦袋。”

邦德跟在格裏斯特身後,30分鍾之後他們才從船頭走到船尾。格裏斯特先生不時停下腳步,對遊艇上麵的設施評價一番。質地如此優秀、設施如此豪華的遊艇,邦德以前還從未見過,仔細地觀察你就會發現,船上每個部分的設計都是非常人性化的。

就連船員們用的浴缸和噴頭也是超大號的。船裏麵所有的走廊都是由不鏽鋼製成,格裏斯特所謂的廚房也和他住的艙房麵積一樣大。格裏斯特沒有敲門就推開了其中的一個房間。莉茲•格裏斯特正坐在梳妝台前。“寶貝兒,你在做什麼?”格裏斯特柔聲地問道,“我還以為你在準備食物和飲料呢。原來你躲在這裏費這麼大功夫來梳妝打扮,難道你是想在吉姆麵前炫耀?”

“對不起,米爾頓。我本來是要馬上下來的,可是剛剛被拉鏈卡住了。”格裏斯特太太一麵慌忙地拿起一個帶鏡的小粉盒子,朝門的方向走去,一麵衝著格裏斯特和邦德微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尷尬,甚至是不自然。

邦德抬起頭,發現一條約三英尺長的細鞭子懸掛在牆上,差一點兒就被格裏斯特那大號雙人床旁邊放著的桌子給擋住了。那是刺魚的尾巴。

邦德裝作毫不在意地走到大號雙人床邊,從牆上取下鞭子,用手指摸摸帶刺的軟骨,指尖傳來輕微的刺痛,他問道:“你從哪裏弄來的這個東西?”

“巴林島。阿拉伯人用這種鞭子打老婆。用它懲罰莉茲,抽上一下就夠了,效果很明顯。這叫作‘懲罰鞭’。”格裏斯特一副得意的神情。

邦德將鞭子重新掛到牆上,嚴肅地盯著格裏斯特問:“真的嗎?塞舌爾的無裏奧耳人非常粗魯。可現在在歐洲,就算是收藏也是非法的,更別提用它來打人了。”

格裏斯特聽了向門口走去,冷冷地說:“小夥子,這條船屬於美國。我們走,去喝點兒什麼吧!”

午餐前,格裏斯特喝了三大杯加冰的伏特加,吃飯時又喝了些啤酒。飲畢,他的眼白顏色微微轉深,目光四處遊走,可嗓音依舊柔和如初。他侃侃而談,解釋此番他們出海的目的,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在說話。

“美國有這樣一種基金會製度,有些走運的家夥掙了大錢之後,不想把錢交給山姆大叔的寶庫,於是就會設立一個基金會,比方說這個格裏斯特基金會,然後拿出錢來資助幼兒、殘疾人士,做些慈善工作,或者是投資科研項目等。總之,隻要你把錢捐出去,除了留給你自己或者贍養你的人之外,隨便給什麼人都行。用這種方法,你就可以免交稅金。所以,我拿出一千萬美元成立格裏斯特基金會。我喜歡環遊世界,尤其是乘坐著遊艇。於是便從基金中拿出了兩百萬美元,為的是建造這艘遊艇。我們基金會設有一個大型博物研究所,叫作史密森尼亞恩,我告訴他們我將環遊世界,可以為他們采集標本。這樣一來,名正言順,我就能打著科學探險的名義進行環球旅遊。每年大概有三個月的時間用來度假,為的是減掉我身上那幾斤多餘的肥肉。我這麼做高明吧?”格裏斯特等待著客人們為他喝彩。

費德勒不相信似的搖了搖頭,說:“聽起來還可以。不過你要采集的都是些罕見珍貴的標本,有把握找得到嗎?萬一史密森尼亞恩想要大熊貓或是更稀少的動物,你難不成還要去瀕臨絕跡的地帶尋找它們嗎?”

格裏斯特表現得很遺憾似的,說:“費德勒,你怎麼像個小孩子似的。錢,有了錢就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你想要大熊貓嗎?沒問題!你隻要到哪個倒黴的動物園買就可以了。沒準他們正缺少給爬行動物的棲息館提供中央供暖裝置的資金,或者是缺少給老虎或是別的動物修建房屋的錢。他們想要,你就給他們,沒什麼大不了的。雖然偶爾在政府方麵會有一點兒小麻煩,比如說有些動物是受到國家保護的。不過,這也一點兒都不難。我來你們這個島,就是很想要一隻普拉斯島黑鸚鵡和一隻阿爾達布拉島巨龜,還有你們本地各式各樣的貝殼和我們現在要去捕撈的這種魚。可是黑鸚鵡和巨龜是受法律保護的。所以我昨晚打聽了城裏麵的情況,然後就去拜訪了你們的總督。我說,我了解到你們想要修建一個遊泳池。沒問題,格裏斯特基金會可以為你們提供資金。要多少錢?五千美元,還是一萬?好吧,就一萬。我隨身都會攜帶支票簿,當即就開出了一張。”

“我把支票攥在手裏,然後對他說,我有個很小很小的要求,就是需要你們這裏的黑鸚鵡和巨龜,做標本。我知道它們是受法律保護的,可我也不貪,一樣一隻就夠了。再說,我也不是給我自己要,而是替史密森尼亞恩博物研究所做科學實驗用,你們覺得是否妥當?要知道,這種小小的交涉和談判是必不可少的。他們會考慮我是為博物研究所采集標本而用的,最重要的是支票在我的手中。最終,他們還是滿足了我的這個小小要求,皆大歡喜,不是嗎?從總督那裏出來,往回走時,我在城裏又停了一會兒,找到了一個很年輕的生意人阿本達納,我把收集到的鸚鵡和巨龜委托給他,請求他暫替我保管。聊天的過程當中,我們談到貝殼的事。也算我走運,阿本達納從小就收集這些貝殼,他把他所收藏的標本拿出來讓我欣賞。他的這些寶貝保護得非常仔細,都整整齊齊裝在一個托盤裏,每個貝殼都單獨用一個棉線小口袋裝著,沒有一點兒傷痕,甚至是我要的伊沙貝拉和馬爬兩種貝,他也有。

“要知道,這可憐的人從沒想過把它們賣掉,它們是他的命根兒。可我下決心賭上一賭!我問阿本納:‘你需要多少錢?’沒想到他沒有反應過來。於是我拿出支票簿,隨手填了一張五千美元的支票,放在他的鼻子下麵。他還是抵擋不住金錢的誘惑,把支票折好,放進了口袋。相信嗎?這家夥竟然痛哭流涕!真夠女人的!”格裏斯特先生擺了擺手,一臉的不屑,“我和他說,不至於的,就是這麼幾個臭海貝而已!然後我連托盤帶寶貝一鍋端,在那令人討厭的家夥悲痛欲絕之前趕緊離開。”

格裏斯特十分滿意地往椅背上一靠,說:“小夥子,怎麼樣?在這個島上還不到一天的工夫,我就找到了四分之三的東西。厲害吧,嗯,吉姆?”

“沒準你回去之後還能得一枚獎章呢!你說說你要找的第四樣東西吧!”邦德說道。

格裏斯特站起身,從書桌的抽屜裏中拿出一張紙來,在上麵寫著什麼。

“赫爾德斑魚。”他高聲地讀出聲來,“1925年4月,由奧特斯蘭大學教授赫爾德在塞舌爾群島的夏格林島附近捕獲。”格裏斯特抬起頭,繼續說道,“這後麵是一大堆深奧難懂的專業術語。我派人把它翻成通俗易懂的語言了。”他把紙翻了個麵念道,“大概的意思是這樣的:據認為,這種魚是鰃科中現存的唯一品種,被發現之後命名為赫爾德斑魚。身長約六英寸,呈粉紅顏色,帶有黑色橫條紋。尾鰭呈黑色。擁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魚鰭上多有尖刺,比鰃科中其他品種的鰭鋒利得多。在捉這種魚時,應格外小心。赫爾德在報告中還提到,這種魚是他在西南方的礁石群邊沿三英尺深的水域中發現的。”格裏斯特將紙放在桌子上麵說:“小夥子,就是這些。看看,我們跑到這裏,花了這麼多錢,就為了尋找這種隻有六英寸長的魚。可在兩年之前,稅務署的人還暗示我說,我的基金會是個騙人的把戲,他們的心腸真邪惡!”

“實際上,我們確實沒有取得什麼科學成果啊,對不對,米爾頓?看來這次,我們再也不能空著手回去了,要帶回去一些標本堵住他們的嘴。那些稅務官也說過了,假如我們再沒有什麼科學成績的話,那麼我們這五年來用在遊艇上的錢以及所有開銷就屬於不恰當的,他們說的是這個意思吧?”莉茲•格裏斯特插嘴說道。

格裏斯特柔和地說:“寶貝兒,這是我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在這裏喋喋不休,好嗎?你知道剛剛你有哪些舉動嗎,小寶貝兒?你今晚將會獲得‘懲罰鞭’對你的獎賞。”

“上帝,不,米爾頓。求求你,噢,別這樣。”莉茲•格裏斯特當即嚇得用手捂住嘴巴,睜大眼睛苦苦哀求著。

隔天黎明,他們到達了夏格林島。雷達首先發現了目標。在掃描器的水平線上,一個隆起的黑點出現了,然後黑點一點兒一點兒擴大,最後在地平線上形成一片半英裏長的綠色。在他們兩天的航行中,除了這艘遊艇之外,四周都是死氣沉沉的,沒有一點兒生氣。這時候這片蔥蔥鬱鬱的陸地的出現,讓遊艇上的人的精神都不由得為之一振。

邦德從來沒有經曆過,甚至沒有想過長時間待在這樣一艘船上,然後在大海裏航行會是多麼沉悶的一件事。在經過兩天的航行之後,他深深體會到了這種滋味:海水平滑如鏡;空氣悶得險些讓人窒息;空中懸掛著烈日驕陽;而雲朵則一直不遠不近地掛在天邊,但就是不願意恩賜一絲微風或落下一滴雨珠。展望這麼多個世紀,水手們都在彎腰劃船,就算是勞動上一整天,也不見得能使沉重的船移動上一英裏,每當這個時候,不知他們向上蒼禱告過多少次,企盼著那片雲給他們帶來一絲風或者雨。邦德矗立在船頭,遙望著飛魚不斷從水中噴射而出,遠方的沙灘也漸漸從深藍色的海水深處顯露出來。邦德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在陸地上漫步,在大海中暢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整天都無所事事地坐著和躺著,他就異常興奮。就算是隻能離開這個米爾頓•格裏斯特短短幾個小時,那也會讓人覺得舒暢無比!

他們將遊艇停泊在礁脈外麵水深約十英尺的地方。他們從船上下來之後,又坐上一艘高速汽艇,費德勒•巴比駕駛。他們向夏格林島駛去。在離島5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個環狀礁脈,海浪一波一波地衝刷著它。汽艇開過礁脈,又從一片五十米寬的淺淺的鹹水湖劃過,抵達島旁。這個島由沙和死珊瑚組成,是一個典型的珊瑚島,二十英畝左右的麵積,四周環繞著灌木叢。

棲息在島上的海鳥,燕鷗、鰹鳥、軍艦鳥等各種海鳥意識到有人侵入了這個島,便紛紛驚起,撲騰撲騰飛向天空,猶如騰空而起的一片烏雲。它們飛了一圈之後,又落回了島上。灌木叢裏鋪著一層白色的鳥糞,一股一股散發著刺鼻的氨氣味。島上除了海鳥之外,唯一的動物就是地蟹和招潮蟹,它們或是四處奔跑,或是扭抱成一團地藏在沙土中。

島上地麵的白沙反射著耀眼的陽光,發出刺人的光芒。邦德掃視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一處遮陰之地。格裏斯特吩咐水手搭起帳篷,然後自己就坐在裏麵抽起了雪茄。三名水手又把各種儀器設備從船上運到岸邊。格裏斯特太太就一個人在海灘遊泳、拾海貝。

邦德和費德勒則戴上潛水的設備,從兩個不同方向圍繞著小島對礁脈區進行排查式搜索。

如果想在水中尋找水生物,比如說海貝、魚、水草或者某種具體形狀的珊瑚之類,就一定要精神高度集中。在搜索過程當中,一旦被水下其他多姿多彩的水生物或忽隱忽現的水下景致所吸引,就必定會無功而返。邦德輕輕拍打著水,緩緩地擺動在仙境一樣的水下世界,腦子裏自始至終想著這些:六英寸長、粉紅顏色、黑色條紋、大眼睛。格裏斯特曾對邦德說過:“萬一看見了這種魚,你隻要大喊一聲,別離開它就可以了,其餘的讓我來。我有一個小工具,用它來捕魚妙極了,你一定還沒見過。”

邦德停下來,想讓眼睛稍微休息一下。海水的浮力很大,一直把他浮出水麵。邦德從心底不想捕這種赫爾德斑魚,就算是捕到了,也隻會給格裏斯特帶來好處。假如他發現了這種魚,自己默不作聲,那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呢?但他又感覺自己這麼做很荒唐,畢竟他們事先定好了條件。稍做休息,邦德接著向前慢慢遊去,眼睛在水中敏銳地搜索著,突然,他腦海裏浮現了那個可憐女人的麵容。她昨天一整天都沒有起床,格裏斯特解釋的原因是她頭痛。她會反抗他嗎?會不會準備一把刀或者槍之類的。沒準哪天晚上,他又神經似的舉起那條邪惡的鞭子,她在一怒之下就把他殺了?不,不會,她太溫順、太軟弱了,甚至天生就是做奴隸的命,她是絕不可能幹出這種事來的。格裏斯特真會給自己選妻子。那陷阱般的“童話故事”對她來說,是如此珍貴並且富有吸引力。她知不知道,就算是她把他殺了,但隻要在法庭上出示那條刺魚鞭,陪審團仍然會宣判她是正當防衛的?她完全可以擺脫這個令人生厭的家夥,自己一個人享受童話般的生活。邦德甚至想找個合適的時機向她暗示這一點,可又覺得這樣做有些荒唐。難不成他要這麼告訴他:“噢,莉茲,假如你想殺了你丈夫,這完全沒有問題。你不會被判刑的。”邦德不禁冷笑了一下:真是該死,自己竟然有閑工夫管別人的閑事!興許這樣的生活她樂在其中呢,甚至是個受虐狂也說不定。可是直覺告訴邦德,這女人一直生活在一種驚恐和不安的生活當中,這一點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邦德凝視過她的眼睛,不過從她那溫柔的藍眼睛中還很難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邦德搖了搖頭,使勁兒把自己的思路從格裏斯特夫婦身上拽回來。他抬頭看了看前麵,費德勒•巴比的吸氣管離他隻有一米的距離。他們差不多已經把島的周圍全部搜索了一遍。

兩人一起遊上了岸,並排躺在溫熱的沙灘上,費德勒對邦德說道:“我沒有看見赫爾斑魚,但卻有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獲,剛才我撞上了一大群綠色的珍珠母,每個都得有小個的足球那麼大,這可是寶藏啊。我要來打撈它們。另外,我還看到一條巨大的隆頭魚,估計有30磅重,性格很溫馴。也許這周圍的魚都是這樣。不過我不想殺了它,免得惹出麻煩來,要知道礁石附近還有兩三條豹斑鯊,萬一它們順著血腥味兒而來,可就慘了。走,現在咱們先去飽餐一頓,然後再分頭搜索一遍。”

他們從沙灘上麵站起來,沿著海濱朝帳篷走去。格裏斯特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聲,從帳篷裏麵走出來,說:“什麼?一無所獲?”他用手狠狠地撓了撓胳肢窩:“可惡的白蛉蟲,咬得我不得安寧。這裏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莉茲忍受不了這股味道兒,就回船上去了。我們最好還是再仔細地找一遍,然後趕快離開這鬼地方。你們隨便吃點兒吧,那個冰袋裏有冰鎮好的啤酒。嘿,給我一個防水麵罩。這東西是怎麼用的?也不能白白跑這一趟,我看我還是親自到海底去看一看。”

暑氣熏蒸的帳篷裏,他們吃著雞仔沙拉,喝著冰鎮啤酒。格裏斯特心情鬱悶地在淺灘上東張西望,不時在水裏戳上幾下。費德勒說:“他說得一點兒錯也沒有。這個小島真無聊。除了螃蟹、鳥和海水,什麼東西也沒有。隻有那些榆木腦袋的歐洲人才會想來這些無趣的珊瑚島。蘇伊士運河以東,應該沒有一個正常的人會對這些島嶼感興趣的。你知道的,我家有十個和這個島嶼一樣的島,麵積還不小呢!可是我寧願用所有的這一切,在倫敦,巴黎也可以,換上一套公寓來住。”

邦德放聲大笑:“你隻要在《時代》周刊上刊登一篇廣告,你想要的東西都能得到……”話音還未落,格裏斯特就在五十米開外的地方使勁地比畫著,打著手勢。

“這狗東西不是發現了那斑魚,就是踩上了犁頭鰩了。”邦德從地上一把拾起了麵具向海邊跑去。

格裏斯特的身體有一半沒在了水麵以下,他激動地用一根手指衝水麵不停地指點著。邦德穿過一片水草和一塊塊聳立著的珊瑚石,緩慢地向格裏斯特身旁遊過去。一群色彩斑斕的蝴蝶魚在岩石中飄忽不定。透過鏡片,邦德看見格裏斯特的兩條毛茸茸的腿,顯得粗大無比,仿佛兩根蒼白的樹幹似的,從洞裏忽然伸出半個腦袋,是一條粗大的海鱔,半張著嘴,露出兩排尖細的牙齒,用它那雙金黃色的眼睛瞅著邦德,顯露出一絲好奇。邦德感覺很有趣,便用手中的矛尖挑逗性地戳了海鱔一下,海鱔上前咬了一口金屬製成的矛尖,趕忙縮回到洞裏去。邦德浮在水中,認真地觀察著植物叢生的水下世界。這時,一隻紅藍相間的小魚從遠處緩緩遊向邦德,然後在邦德身下轉了轉,好像是在故意炫耀著自己。它用深藍色的眼睛看了邦德一眼,沒有一點兒害怕的神情,仍然自我陶醉地啃咬著那些附在石頭上的海藻,過了一會兒,他就沒精打采地沿原路遊回去了。

邦德離開海鱔洞,站直身體,把腦袋露出水麵,取下麵罩。格裏斯特正煩躁地透過護目鏡看著他。邦德對他說:“就是那種魚。我們先悄悄地遠離這裏。隻要它沒有被嚇著,就應該離得不會太遠。這種魚生活在礁石附近,喜歡遊弋在食物充足的老地方。”

“太棒啦,終於被我找到它了!”格裏斯特邊拉下麵罩,邊跟著邦德朝岸上走去。

費德勒•巴比正等著他們,格裏斯特一見到他就大聲地叫嚷著:“費多,我找到那種該死的魚了。是我,米爾頓•格裏斯特。你們兩個人還號稱專家,結果找了一個上午,什麼都沒有找到。可你看我,剛戴上你們的麵罩,沒走幾步就發現了我們要找的這種魚,看看表,哈,隻花了十五分鍾,神速吧?費多,你怎麼想啊?”

“當然是太好了,格裏斯特先生。那現在我們怎麼去把魚抓到手呢?”

格裏斯特擠眉弄眼地說:“啊哈!我有一個朋友是專門研究化學的,他給了我一個可以專門治那家夥的玩意兒,叫毒魚酮。是從魚藤植物的根塊裏提煉出來的。毒魚酮可以收縮魚鰓的血管,使它們窒息而死。我們隻需把它倒進水裏,隻要你想抓的東西沾上一點兒,就再也逃不掉了。這玩意兒對人不起作用,原因是人沒有鰓,明白?”格裏斯特先生轉過頭,接著對邦德說,“還有,吉姆,你趕快去看著點兒那條魚,千萬別讓它給溜了。費德勒跟著我去拿藥。等一會兒,你發現它就叫一聲,然後我就倒毒魚酮,知道嗎?你可一定要把握好時間,那種藥可不多,我總共才隻弄到五加侖。懂嗎?”

邦德點點頭算是回應了,便懶洋洋地遊向他們剛才站立的那個地方。海鱔看到邦德又占到了那裏,立刻把尖尖的腦袋縮回了洞裏,不一會兒,再次露出腦袋。不過,這次它非常神氣地遊到邦德的麵前,認真地注視著邦德鏡片後的眼睛。突然,它又身子一拐,遊走了,好像是被邦德鏡片後麵的眼睛給嚇壞了。它又在岩石中穿梭遊蕩了一會兒,也許是盡興之後,才姍姍離去,在遠處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水下世界的生物很快就習慣了邦德的存在。原本一動不動的,將自己偽裝成一塊珊瑚石的小章魚也無所顧忌了,顯出本來麵目,緩緩地朝沙地上爬過去。還一些鯉科的魚類輕輕啃咬著邦德的部腿和腳趾,讓他感覺非常癢。邦德用矛尖刺破了一個蛋,不知是什麼動物留下的,小魚兒便蜂擁而至撲過去搶奪這美味的食物。邦德抬頭,正好看見格裏斯特提著一隻扁平的容器走來,離邦德大約20米。顯然,他是在等待邦德的信號。

“好了嗎?”格裏斯特大聲地問。

“稍等片刻,它回到這兒以後,我會舉起大拇指,那時候你就立刻倒藥。”

“知道了,吉姆。現在事情的成敗全看你的這個轟炸瞄準器啦!”此時此刻,這個小小的海底世界,每個微小的生物都在為各自的生存而忙碌。可是任誰也想不到,一場即將到來的浩劫正威脅著海底中那成百上千的生命。而這場浩劫的發生也隻是為了遠在千裏之外的博物館所需要的一條小魚,它們因此不得不作為陪葬品。邦德即將發出的信號也無異於死亡的喪鍾。他並不是很了解毒魚酮的毒性有多大,會延續多久,擴散到多遠,他甚至不知道死去的小生命遠遠不止百千個,而是以成千上萬的去計算。

一條小個頭的硬鱗魚從遠處遊過來,身上的魚鰭也隨著水紋震顫著,仿佛是一個小型螺旋漿。這種遊弋在岩石附近的小魚兒全身布滿了紅、黑、黃三色條紋,顏色非常鮮豔,多麼迷人。現在它正在沙土上啄食著食物。一對黃黑相間的軍曹魚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似乎聞到了蛋黃的味道,便飛快地遊了過去。

邦德看著這片水域,一直在思索誰是這些小魚的殺手。大梭子魚嗎?不,不對,應該是那個龐然大物,他的名字叫格裏斯特。他殺它們並不是為了將它們吃掉,隻是為了尋歡作樂而已。

兩條棕色的腿擋在了邦德的麵前,他抬頭一看,是費德勒•巴比。巴比胸前掛著一隻捕魚的籃子,手中攥著一隻抄網。

“我突然覺得自己成了轟炸長崎島的飛行員了。”邦德將麵罩向上推了一下。

“魚都是冷血的,它們是不會有感覺的。”

“你怎麼這麼清楚?我可是聽到過它們受傷時發出的慘叫聲。”

“放心,有這種毒藥,就算是它們想叫,也叫不出來的,一下就會悶死的。你沒必要亂發慈悲,它們隻不過是一些魚啊!”費德勒冷漠地回答。

“我知道。”邦德知道費德勒•巴比,他很殘忍,一輩子不知殺掉過多少條生命,包括這些動物在內。而他,邦德,對殺人都不會手軟的特工,今天卻出乎意料地對魚發起慈悲來。他之前不是也毫不猶豫地捕殺了一條刺魚嗎?可是,那種刺魚是人類的敵人。而這片水域中的生物則完全不同,它們十分友好。感情這東西真是很奇怪,說不清,道不明的。

格裏斯特看到兩個人聊了起來,便大喊道:“你們兩個人在那兒幹什麼呢?現在可不是聊天的時候。吉姆,你的腦袋應該在水下啊!”於是,邦德拉下麵罩,重新潛進水裏。一下子就望見那條美麗的紅色身影自遠處漂蕩而來。它好像早已經把邦德當作朋友,一點兒沒有懼色地迅速遊向邦德。當遊到邦德身子的下方時停住了,並仰望著他。“快滾開,你這該死的魚!”邦德在麵罩裏使勁地叫喊著,用魚叉猛地向它一刺。魚兒被嚇了一跳,立刻逃得無影無蹤了。邦德把頭從水裏麵抬起來,把大拇指豎起來。這一刻,他有些為自己的行為感到驚奇,卻絕沒為自己的破壞行為而感到內疚。一股油狀液體在鹹水湖慢慢浸潤開來。邦德心中暗自思量,是不是應該叫格裏斯特不要一次把所有的藥液都倒光,以便日後有機會可以再次捕獲赫爾德斑魚。

可是直到最後一滴液體倒進海裏,邦德卻都在保持著沉默。格裏斯特,讓你見鬼去吧!

深棕色溶液慢慢沉向海底,然後柳絮般地擴散,一圈一圈的,頓時,一片油光鋥亮,倒映出天空中的一片蔚藍。“注意啦,小夥子們,這藥就要流到你們麵前了。”格裏斯特興奮地叫嚷著。

邦德將頭紮進水中,看見原本井井有條的水下世界,頓時就亂了套。有幾條魚發瘋似的扭動著身子,一眨眼的工夫便重重地落在了沙土上;海鱔慢慢從珊瑚洞口滑了出來,張大著嘴巴,尾巴豎在水裏,有氣無力地向兩側輕擺著;小章魚的觸手也和珊瑚分開了,仰著鼻子滑到了水底。

一會兒的工夫,白肚皮朝上的魚、色彩逐漸褪去的海鱔、寄居蟹、海蝦等各種海底生物的屍體都被一股死亡的陰風從上遊吹了下來,為奄奄一息的生命做最後的掙紮,但還是被無情的水流地衝走了。一條五磅重的長啄魚順著水流做著垂死掙紮;一些大頭魚也在東奔西竄,濺起層層水花;爬落在岩石上的一個個海膽也跌落下來,仿佛一團團下沉的墨跡。

忽然,邦德的肩膀好像被壓了一下。格裏斯特瞪著一雙腥紅的眼睛,衝著邦德大叫道:“魚呢?要抓的魚跑到哪裏去了呢?”

“溜走了,好像是在藥水要流過來的時候。我現在立刻去找。”邦德回答完,又一頭紮進了水裏麵。

各種動物的屍體不斷漂來漂去。毒魚酮已經隨著水流漂向了遠處。也許這條魚已經因為他,而躲過了一場災難,危險將會過去。正想著,遠處一團粉紅色的影子若隱若現起來,邦德大吃一驚。沒錯,赫爾德斑魚回來了!它朝著邦德的方向,慢悠悠地穿過礁脈中的槽縫,從裂縫處遊了出來。邦德此刻已經完全顧不上格裏斯特就在注視著他,伸出一隻手,用力地拍打著水麵。但是好像沒有起到任何的效果,那條魚仍舊繼續向前遊來。邦德隻得趕忙拿出魚叉炮,射出一根魚叉,想把那條毫無顧忌的魚給嚇走。然而他的這般用心良苦算是付諸東流了。那可愛的小魚兒突然間就停止了遊動,一個勁兒地顫抖著,接著便直愣愣地向邦德衝過來,然後慢慢地沉到水底,就一動不動了。邦德直起身子,無奈地拾起它的屍體。邦德沒有把手拿出海麵,黑色的背鰭輕輕地戳著他的掌心,那隻是為了能延長一會兒它鮮豔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