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明堂(3)(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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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朱厭親自引著辛鸞穿過廊前庭院的,辛鸞一路走過去,朱厭一邊與他介紹府內情況一邊做些閑話,一行少年、和辛鸞的親衛綴在他們後麵。辛鸞雖然不似辛襄那般善於交際,但東宮高位已久,也習慣與各色人等交談相處,哪怕心中對小霸王朱厭不喜,但相處也還算自如。

甚至穿堂過院,他看到朱府上下安排利落,井井有條,知道除了迎來送往的管家,偌大的三品侯府這都是朱厭這個長子嫡孫來拿主意的,心道若是易地而處,他自己肯定要方寸大亂,不由看朱厭的神色多了一層佩服。

正廳靈前白幡重重,靈堂上白燭、素果一應俱備,辛鸞邁進靈前,依禮接過三根香,執小輩禮,行禮進紙,肅躬一拜。

鬼神之事說不清,故去英魂自有祖宗神靈庇佑指引,辛鸞經驗不足,對堂內的家屬女眷無非說一些勉勵節哀的話,隨後便退了出來。他身後的少年也沒有作妖,依次領了香,挨個進入堂前,隨著太子殿下剛剛的禮數祭拜。

朱厭還想跟著辛鸞陪侍,辛鸞卻擺擺手,說府內客多,叫他大可去忙,他等公子襄出來便要回宮去了。許是父親驟然去世,朱厭眼底烏青,看起來沉鬱穩重不少,身上那張狂氣焰淡了許多,隻見他麵露猶豫之色,似乎還想與辛鸞多說幾句。

辛鸞身邊一路護衛的親衛卻毫無聲息地邁上前來,一對手臂如梁木一般,麵無表情地向他一拱手——辛鸞隻當不見,旁若無人地走到梁下,舉頭看著亭內的長勢甚好的紅楓,朱厭被禁衛所阻,隻能訕訕,搓手笑了笑,躬身退開了。

待人走了,那黑袍親衛又悄無聲息地回到辛鸞身旁。

辛鸞記著一事,低聲問,“剛才那門僮小廝如何了?”

那親衛名叫段器,狹麵短眉,身材高大。辛鸞個子還未長成,他便於辛鸞身後鞠身,沙啞道,“斷了肋骨,被人拖下去了。”

辛鸞輕輕搖了搖頭,“……可憐。”他不喜歡折辱別人,也看不慣有人府上對待下人動輒打罵,主人這般粗暴慳吝,也不怪乎那小廝拜高踩低、前倨後恭,“跟府中管事的說一聲叫個大夫來給他看看,就說我吩咐的。”

段器遵其指示,如來時一般沉默點頭,領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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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鸞百無聊賴,轉身就看到白角站在二門邊角外,怯怯地張望著往裏看,一副不知道該不該走的猶豫樣子。按理說,他把這些世家子弟帶來,這些人尋得清回去的路,也不用他再做什麼了,但是他心中畏怯,一時不知是走是留。

看到白角,辛鸞覺得有趣,便緩緩走了過去。可白角目光掃見他,卻惶恐,後退彎腰行禮,很是敬畏的樣子。

辛鸞不解,笑問:“你怕我?”

白角連“含章”都不敢稱呼,直接磕巴稱“民”,哆嗦著來一句,“民……民不敢。”

此人瘦得奇怪,辛鸞一直以為他是個矮個子,結果走到近前才知道他比自己要高半頭,隻是總佝僂著瘦腰,好像隨時都要晃倒一般,看起來不甚精神。辛鸞看他可憐,遲疑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伶仃的肩膀,溫和道,“你不必怕我,我就是跟你說句話。”

白角把頭垂到胸口,喏喏稱是。

辛鸞皺了皺眉,有點受不了他這麼個恭敬法兒。天地君親師,他自認和明堂這些人是同窗,實在沒有必要對他這樣畢恭畢敬戰戰兢兢,弄得他本想說點什麼,現下反而猶豫了。

白角看辛鸞一時不吭聲,便偷眼拿餘光瞧他,誰知目光一對,隻見辛鸞骨重神寒,一雙眸子如秋水一般,一時隻好惶急地避開眼神,脖子因為僵硬地扭動哢嚓一響。

辛鸞有些尷尬,趕緊輕聲道,“我也沒甚麼要說的其實,隻想囑咐你一聲下次在堂上不要那般直言了,畢竟他人喪事非喜事,眾目睽睽地,說來還是有些不妥。”

白角的臉色霎時一白。

若不是辛鸞點破,他還未留意這件事的不妥當,他不是個聰明人,之前在堂上被夫子問詢朱厭為何不來,他實話實說,並沒有多想。

他麵露惶急,似乎想為自己剖白,可是眼前辛鸞並非是他可以放肆言語的人,白角又退縮了。

兩個性格羞澀內斂的人,湊在一起真的很難把話說下去。交淺言深本也不是辛鸞的風格,他好心提點,絞盡腦汁還想再說些什麼,便緩緩道,“‘聖賢書有三皇五帝,卻無販夫黔黎,有天下,卻無蒼生’——今日堂上,你答得很好。”

白角霍然抬頭,眼睛猛地一亮。

這般殷殷注視,情意洶洶。辛鸞沒想到他這麼大反應,摸著自己的鼻子也不好意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