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明堂(3)(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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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襄從廳內出來正見這一幕,他快步向辛鸞走來,剛巧是兩人說完了話,白角見狀告退。他乜斜一眼那飛快閃去的身影,低聲不滿道,“朱厭追著與你說話,你不理他,結果你巴巴地去理一個啞巴做什麼?”

辛襄剛剛在堂內與人閑話,奇怪這白角平民之身怎也能住在這卜建坊內,這才知道這坊並非官家嚴限的地界。白角父親貨賣四方,家累千金,早早在卜建坊中購置了房產,隻為了膝下兒孫們受簪纓門第濡染,幾個大兒子更是以窮散盡家財之勢,捐出個一官半爵,奔赴四方任事去了。唯獨白角這這小兒子生性怯弱不堪,極不成事,費盡心思送入明堂天字號仍是現在這般糊不上牆的樣子。

辛襄聽此言論,心中當然輕視,看到白角得辛鸞青睞、廊下說話,則更是不喜。

辛鸞不知此中關節,雖知道辛襄一向嘴巴毒,但聽他這樣說十分不悅,糾正道,“他不是啞巴,隻是結巴——朱厭性格不容人,他喪親之事被白角這樣拿到課堂上當眾說,我怕他知道要生什麼事端。”

辛襄拜別了眾人,扶著辛鸞出府,這次沒有縱馬,倒是跟他一並上車。

車廂內沒有外人,辛遠聲也不拘束,直接道,“說都說了,你今日若不來祭拜了,朱厭還未必知道白角這一說,你這一來,他怎樣都知道了。”

“那不一樣,白角既說了,朱厭總會知道,不過早晚而已。而我今日若不來,朱厭再知道後恐怕更是惱恨。”雖然來祭拜與此事並不直接關聯,但辛鸞談起這種事情還是覺得掃興得狠,一時氣悶狠狠抓住辛襄的衣襟狠狠揉了幾下,“他是胸有錦繡之人,隻是過於羞澀不得發而已,你不要這樣說他!”

辛鸞的衣冠是一貫的端嚴整肅的,哪怕今日這般忽然來祭拜吊唁,也足夠正式。暗色的外袍布料光滑、刺繡精美,盤扣是一粒粒渾圓的珍珠,漸次向上於脖領處緩緩收緊,隻留著一指寬的緊貼皮肉的內裳白邊,而那些雍雍姿態,就從這重衣厚裾中的小地方流露出來。

辛鸞離得近,辛襄被他推搡得莫名有些得意,抓著他的手立刻道,“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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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條街都濁煙漂浮,白幡重重,兩個人撩起轎簾有些嗆,放下轎又有些暗,辛鸞伸手在口鼻前輕輕揮了揮,朝著外間的縱馬的黑衣段器道,“行快些罷,我餓了。”馬車應聲轆轆快了起來,在青石板上飛速駛過,車廂也帶著輕微搖動。

辛鸞默默地朝外看,隻見馬車飛快略過一門庭,門口有仆僮焚紙跪靈,上掛匾額有“林氏府”三字。

鬼使神差般,他心口忽地一陣悸動,回頭道,“辛遠聲我且問你,三品侯中可有人家化形?”

辛襄五指有節奏地敲著拍子,隨口道,“怎麼可能,化形者受命於天,百中無一,若是三品侯府有一子,早就報到朝廷了。”

辛鸞也是如此做想,林氏原本是東山的一小國林氏國後裔,百年前天下亂世,征伐多戰,林氏國族人舉族歸附,有戰功,得居神京。剛剛那府門規製看來與其他門戶別無二致,若真的有什麼特殊之處,怕也不會住在卜建坊。

一場戰役幾家歡喜幾家愁,大抵是他見了這些,觸景傷情罷了。

辛鸞隻做閑談,緩緩道,“剛剛那戶人家想來也是有人去世發喪,但看起來門庭倒是不甚興旺。”

辛襄不以為意地輕聲一笑,“你且信我,過不了幾日,朱厭府上也會是那個光景。”

“為何?”

“這不是明擺的嘛?父兄戰死,身在神京卻少了長輩親族投石問路,人情走動、往來交際都不足,光靠小輩人想嶄露頭角,尋得晉身之階當然不易。”

辛鸞年紀太小,不懂這其中門道,抓著他的袖子問,“可王叔回後不是要演武征辟將才?這些世家子弟隻要有真才實幹,還會愁無法出頭?”

辛襄擺了擺手,“我的傻殿下啊!演武場上那都是有戰功得凱旋的人才會位席,你以為朱厭之流身帶重孝,真的能去演武場?’一門父兄皆戰死,平生隻求一縣吏’的事情比比皆是,公卿自可以世世代代父死子繼,可是三品侯隻能大浪淘沙,不用五年,誰還記得朱察是誰?散居神京的武官、投獻而來的文臣不知凡幾,一遝有功之臣不知如何發落,誰管這些死了爹的?”

黑頂車駕迅速駛出卜建坊,轉到店鋪林立的明德巷口,駕車的禁衛輕撥韁繩放緩了速度,一行落在店家屋簷上的白鷺受馬鳴驚嚇,忽地抿翅而飛,劃開雲霄。

辛鸞看著外間人煙阜盛,輕輕念了兩聲,“不該,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