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決戰(4)(2 / 3)

那盒子裏的居然是信。

厚厚的一遝信,紙箋都顯得陳舊了,從狂放的字跡落款上看,是從六年前元興元年二月到辛襄死前元興四年三月末,都是寫給辛鸞的,有些紙張上隻一兩句話,有些則是長長的筆墨,最底層那些紙箋上多是宮變後的記錄,辛遠聲寫自己被禁足,榆樹死了一般,春日都不生榆莢,他刺了他父親一槍,每每驚醒在夢中,每每夜不能寐,公良柳大人為何會掣肘齊二,南陽關鍵時刻齊二為何會突然離開,當年辛鸞在逃亡時若有似無的疑惑,忽然間全部有了明晰的答案,他一度以為他死了,一連好幾頁紙被眼淚打透,分解不開,模糊的墨跡裏反反複複隻有一句話:阿鸞,哥哥為你報仇……

後來他入渝都,他成婚,洞房花燭夜,他寫:君嚐擬娶北君二姝,如今侖靈已去,隻剩西旻,誠如神京寂寥,再無春來。東南兵釁,他說他雖敗卻喜,渝都瘟疫,他寫了千遍:諸神保佑,阿鸞平安。南境陷落,他長長一封信箋,最後一段說原來年少心願,是披堅執銳為你掃蕩河山,無奈這命運捉弄,使我這第一場大勝便是對你大打出手,他寫他無法入睡,西旻走後隻能大量吸食阿芙蓉,元興三年東獵為一牡鹿所傷,危惙之際不暇及他,於殿中急喚紋卿收榆莢兒三兩、醉蝦一壇、附珠玉五枚,封題於其上,送達西南極地,便請代貽陳留王……

可是他沒有寄出去,連帶這厚厚的一摞紙,他什麼都沒有寄。

遠聲,辛襄這輩子就像是他的字,遠方的聲音,一輩子未聽見回響。

辛鸞眼眶滾燙,捂著嘴,手指不住地顫抖,鄒吾欺身抱住他,幾乎是專橫地勒緊他,“阿鸞……別看了,別看了……”

設若天衍十五年最後一日沒有宮變,設若辛鸞此生都沒見過鄒吾,天衍朝金尊玉貴的小太子的攜手白頭之人很可能便是這寫信之人,可命運在那年的冬夜急停急轉,篡動了多少人原本的軌跡。

西旻在這個時候將這信匣送還給辛鸞是高明的,辛鸞若與北地永結盟好,他對辛遠聲的這份懊悔愧疚,將永遠補償給她的孩子。鄒吾的呼吸撲在辛鸞側臉,他張開嘴,不住地吻咬他的後頸耳垂,輕聲問:“你打算拿阿隆那孩子怎麼辦?”

辛鸞任他用力地摟抱著,垂下眼睛,“未來之事不可說,先好好培養罷。”

西境式微,北地後勁十足,若將來這孩子的才能品性都堪當大任,辛鸞當然會極力爭取阿隆。

鄒吾收緊手臂,細碎地吻住他的耳根:“……好。”

父親、小卓、申豪、辛襄、紅竊脂、丹口孔雀……深夜他們仰頭看月,聊起故人,才發覺多年風雨,竟恍如一夢,而那些人音容笑貌猶在,隻輕輕地想起,還是覺得心痛,仿佛黃泉親友故人在人世間留下了一根長長的線,他們在那邊牽著那一端,他們在這邊牽著這一端,輕輕牽動,便如怨如訴。

“裴句曾請求我將姐姐的屍身移到申豪墓旁。”辛鸞輕輕道。

鄒吾看著他白玉般沉靜的臉:“你怎麼回複他的?”

辛鸞:“我說算了罷,中行沂的屍身尚且未與姐姐合葬,姐姐挪過去,白驄的屍身放在哪?就讓她清清白白地葬在桃花林罷,她若泉下有知,大概也不想再和誰有什麼幹戈了。”

鄒吾沒說什麼,隻輕輕地,回一聲歎息。

天衍二十一年,三秋時節,辛鸞正式朝東境發起總攻。

三路大軍同時進發,西旻率七萬騎兵沿北路過徑山,通武關,辛鸞率主力部隊四十萬經常瑞山、漳水河、南陰墟,胡十三、何方歸則率領南境軍十萬走水路,過白港,包抄神京大後方。

辛鸞多年積蓄一瀉而東,十月十七日,東境南陰墟失守,十月二十二日,東境房縣、巴東、丹陽失守、十一月初,東境垚關失守,十一月十日日,南陽失守……

形勢日非,東境眼見反攻無望,主力決戰戰場宣告失敗,軍隊銳減到二十萬人,然而此消彼長、一生一克,無數人開始向辛鸞輸誠,大量軍隊開始不戰而走,不戰而降,上將先逃,然後按照官職高低依次逃跑,史征老將軍於丹陽遭遇敵軍正麵襲擊,黯然撤回神京外圍,他說軍部命令他在第二線布防,可是他一連四十天,沒有找到第一線在哪裏。前線的將官們放棄了土地,“晚投不如早投,晚降不如早降”深入人心,後麵的無數人便隻能麵對無法收拾的殘局,整片東境大地,目之所見,盡是潰敗。

當時在神京的司空複聞聽戰報,想起少時學過的成語“勢如破竹”,自嘲此前一直難以體會其中意味,如今才知,砍竹隻須劈開一節,其餘竹節刀鋒不必親至,便已然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