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十九年四月,辛鸞自西南起事,費時三年奪下天衍半幅江山,攻克中境城池一百五十餘,天衍二十一年十月,辛鸞於中境發兵,最終僅僅以四個月時間,占東境城池一百五十座,當真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司空複有心殺敵,無力回天,他原本可以在前線,但是父親的堅決阻撓,他隻能在神京的邊邊角角看顧後勤,十一月十日,南陽失守當天,一批新軍正於神京西門朱雀城外棘原列隊,將由史征將軍帶領著去通寧陂-荒山一線布防,城外人手混亂不堪,老將軍見到司空複,百忙中請求他幫忙催促糧草,稱軍糧未齊,補運官不知是何去向。
大軍將動,糧草未行,這真乃兵家大忌!司空複當即跨馬回城,滿頭大汗地騎過朱雀門、華容道、直奔屯住軍糧的糧倉。誰知他人剛到庫倉大門,忽聽門房內笑語連珠、熱鬧非凡,隔窗一看,身著押運官的小吏正精神亢奮地坐在一袋袋糧食上,正津津有味地說著他從前線回來,丹陽是如何的潰敗,那口氣不是垂頭喪氣,不是含淚咬牙,而是興高采烈,激動非常,其餘眾人簇擁在他身側,整個門房煙霧繚繞,陽光燦燦,宛如正在押寶的賭場!
人心散了。
隻有自暴自棄之人,才有這樣刺耳的快樂。
他們不再有勝利的信心,不再有值得崇拜的英雄,他們仰仗朝廷提供衣食住行,可大難臨頭,他們沒有絲毫的留戀顧惜之情,隻道頭頂懸刀的日子太難挨了,索性期待一場痛快淋漓的大敗!就讓辛鸞來收複他們吧!就讓他們當俘虜吧!他們妙語連珠,緊接著是隆隆的跺腳聲,嘩嘩然,又是一場哄堂大笑!
司空複沒有動怒,他心如止水,如何動怒?
屋外大聲咳嗽三次,待門房裏的押運官聽到聲音,臊眉耷眼地出來,司空複公事公辦,責令他們立刻為史部送糧。
神京城外烽火連天,神經城內山水失色,六年前陛下尚且還能用一道“弭謗令”殺開一條血路,如今百姓暴亂此起彼伏,柳營雀山全部大材小用來鎮壓百姓叛亂,東境已沒有統一的靈魂,烏糟糟的神京華容道,烏糟糟的桑榆大路,風紀秩序,蕩然無存。
朝堂上的老古板們現在開始爭論了,他們開始敢說陛下秘密刺死丹口孔雀是錯了,是啊,何止是錯,司空複從中境回來,他知道那裏的人原來是多麼的願意效忠陛下,多麼的願意為陛下犧牲,可是孔南心被逼死了,中境百姓被朝廷傷透了心。可是朝堂之言也隻敢說到此而已,他們不敢說陛下勾結騰蛇氏,不敢說他的弭謗令,不敢說他的冤假錯案,不敢說他的弑君弑兄,可這些話,他們不說,自有人來說,總有不知名的一處角落,總有不經意吹來的一陣風,人們竊竊私語,人們議論不休,街談巷議,道路以目,神京才有幾十萬人啊,每個人隻要多說一句泄氣的話,人心便散了!
偏偏陷落之土的另一側,百姓那麼的喜歡辛鸞。
他們為他編造神話,他們說他巨大的翅膀足有九尺長,鐵翎鋼翅,毛色豐美,他展著翅膀地在北都城上的天空盤旋,身姿迅捷,連箭矢也射不住他,待他落地,驍勇的北境兵立刻開門投降,俯首稱臣;他們說,他會是位濟世的明君,將重塑他父親的傳奇,他將得到無數人的簇擁愛戴,有鄒吾、仇英、西旻、樊邯、陶灤、何方歸、巢瑞、胡十三……無數能人將相的輔佐;他們說他每占領的地方,秋毫無犯,行德政,廢冤案,近百萬人成為他的擁護者,在他身後,是數百城池支撐的龐大補給,是一路發展壯大的天下經緯!
司空複不知道那些聲音是從何處而來,他又為何知道得如此清晰,他恨極而譏,痛陛下有雄才偉略,隻因大廈將傾,才獨木難支,偏偏這世道使小兒成名,因他血氣方剛,因他後來居上,便用搬弄這遙遠的是非來偽造鋼鐵的洪流!
“說什麼民不聊生,人心盡失,又說什麼應天順民者,方能為王……”
通天鐵牢中,男人顏色豔麗,一雙細長的美目藏著鉤子,他百無聊賴地撐著自己的顴骨,另一隻手耍著把小刀在銅甑裏撥弄了一來回,神色貪婪地叉出一顆鮮嫩的羊心。
天氣轉涼,這通天鐵牢中更顯陰冷,男人吹了吹熱氣騰騰的心,叉著肉在胡椒和辣椒末上滾了滾,然後一口把那小羊的心髒囫圇著塞進嘴裏:“曆來統治者都不是因為失去百姓才失去土地,而是因為失去土地,才失去百姓,你去告訴父王,不要擔心,我們現在王牌在握,以逸待勞,未嚐不可——”
內髒滲出的血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向繇渾不在意地用手背蹭了蹭,嫣紅的嘴唇一開一合,十分愜意地大嚼起來。
“隻要陣前殺了辛鸞,百萬大軍,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