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奇女雪恨(肖克凡)(1 / 3)

正文 七、奇女雪恨(肖克凡)

人活在世上,無論何等榮華富貴,總會遇到難遂心願的事情。說古道今,概莫能外。於是,人生百年便留下許多美中不足的缺憾。話說唐元和年間,豫章郡有一戶謝姓人家,正麵臨著一件難遂心願的事情。

說起這謝家的男主人,名叫謝元,乳名人稱三輩兒。謝姓人家在鄉裏原本貧寒,早在謝元祖父壯年之時,便發誓脫貧致富。於是棄了幾分薄田,走上經商之路。俗話說行商坐賈:往來販運者稱之為商,坐地發行者稱之為賈。謝元祖父從事的正是長途販運的營生,水路旱路,很是辛苦。漸漸謝家有了家業,在當地有了幾分名聲。

謝元的父親是獨子。子承父業,做的也是水路上行走的生意,南貨北販,北貨南銷,生意越做越紅火。兒時的謝元,嬌生慣養,泡在糖罐兒裏長大。六歲那年,一天謝元的父親請來一位大相士給獨生兒子看相。這位大相士走南闖北,名氣很大。這位大相士進了謝宅,坐在屋裏品茶。他隻是隔著窗戶看了看正在院裏玩耍的謝元,竟然一語不發,被問得急了,大相士就連連搖頭,起身告辭而去。

謝元的父親不禁愕然。

身邊的人們見狀,都七嘴八舌給謝元的父親道喜,說方才大相士默默離去,一定是小少爺的命相貴不可言,有道是天機不可泄露啊。

謝元的父親也覺得言之有理。

光陰似箭,謝元長大成人,至此,謝家已是三代單傳,人丁不旺。為了傳接香火,謝元的父親早早就為他訂了一門婚事,以求多子多孫,人丁興旺。

謝元之妻焦氏,稱得是一個賢淑的女子,雖然婚後多年不孕,夫妻依然恩愛。焦氏幾次請謝元納妾,謝元終是不肯。就這樣在心中苦苦企盼著送子娘娘的恩賜。婚後第六個年頭,焦氏終於有了身孕,謝元大喜,妻子尚未臨產,他便擺了十八桌酒席,慶賀妻子有孕在身。其實謝元並非為了擺富顯闊,然而此事傳揚出去,方圓百裏卻都曉得謝家的財勢了。

俗話說樹大招風。謝元此舉為自己日後的命運,埋下了伏筆。

金秋八月,焦氏分娩,產下的竟是一女嬰。謝元多年盼子,如今卻盼來了一個女兒,不免暗暗失意。產後的第六天,焦氏患產後風撒手西去,謝元懷抱嬌小的女兒,不禁淚水漣漣。

焦氏死後,女兒餓得連夜啼哭。謝元遂為女兒起名小娥,“娥”實為“餓”的音轉。從此,謝家的生活雖然依舊殷實,氣氛卻日見沉悶,頗有烏雲難散的壓抑。

這謝小娥,也就在這種氣氛之中漸漸成長起來。

小娥女兒之身,生得卻不同於尋常女子。俗話說,男長女相,必有貴祥,曆代偉人,早已印證了這一民間諺語。而女長貴相,其富貴貧賤,就不得而知了。這個謝小娥長到十二歲那年,女兒家愈發顯出一副男相。她膚色黢黑,身材高挑,體態壯碩如男,走路的步姿,穩健而堅實,頗有大丈夫風度。說起五官,她長眉大眼,目光之中毫無嬌媚之氣,卻多了幾分膽識,這出奇的相貌,廣為鄉裏鄰人所議論。誰也說不清楚,謝家三代單傳,為何生出這樣一個女兒來。謝元望著女兒長生為這般模樣,心中又喜又憂,五味俱全。謝家三代單傳而得一愛女,無論如何也比斷了香火要強,索性就將女兒當成男孩來養活。一天,小娥爬到樹上摘吃棗子跌落地上,竟然毫毛無傷。謝元聊以自慰,笑道:“我家小娥,果真是鐵打銅鑄的女兒身啊!”

日子如流水一般過去了。

且說曆陽地方有一位豪俠之士,名叫段居貞。此人負氣仗義,少年成名,他最愛結識四方豪傑,常年遊曆在外。段居貞是二十四歲那年到達泰山腳下的。遙望天門,段居貞如醍醐灌頂,不曾登山便萌生退出江湖之心。返回故裏他散盡家財,金盆洗手從此遠離江湖,閉門不出。這時的段居貞,是一位獨身男子,他父母早喪,亦無兄弟姐妹,他一人在家休心養性,此舉引起人們的議論。

想來這也是天意。

第二年的秋天,段居貞忽發奇想,願往江南一遊。他心中暗道:“我在江湖之上行走多年,了無一技之長。此番江南之行,何不學做一種營生,清清淡淡打發時光。”

這樣想著,段居貞打點行裝,一個人獨自上路,往江南去了。

不出幾日,他就到了豫章地方。天色漸晚,段居貞投宿在東關的吉安客棧。走進客棧大門,隻見小二一聲長長的吆喝:“客——到!”

吉安客棧的掌櫃哈哈笑著迎著了上來。

段居貞不知何意,怔怔看著肥胖的客棧掌櫃。

客棧掌櫃聲音宏亮:“哈哈!客官真是貴人啊。您是小店今天迎來的第八位客人,真是造化啊。”

段居貞問道:“第八位客人又怎麼樣啊?”

肥胖的掌櫃笑而不答,卻讓小二引著段居貞前往客房歇息。走進客房,隻見客棧掌櫃親自送來洗臉的熱水,笑容可掬。

段居貞看出其中必有緣故,也就沉下心來,洗臉擦手,並不言語。

客棧掌櫃終於沉不住氣了,問道:“客官請問你獨自出門在外,想來並未成家吧?”

段居貞笑了笑:“獨來獨往,四海為家啊。”

客棧掌櫃嘿嘿笑道:“好!果然是千裏有緣來相會。客官您歇息片刻,就請到後院來用些酒飯吧。”

段居貞心中暗道:“千裏有緣來相會?莫非是昔日江湖上行走的舊友,今日裏要此候我?”

此時的客棧後院,早已擺下一桌酒席。段居貞走進後院,看到這桌豐盛的酒席,心中很是詫異:“這是何人請我吃酒啊?主人也該露麵啦。”

客棧掌櫃陪在一旁:“客官,這一桌酒席,乃是本地謝員外為你預先備下的。他在這裏恭候多時,暗中看到您一表人材,就心滿意足回府去了。”

段居貞問道:“謝員外與我非親非故,為何請我吃酒啊?”

客棧掌櫃為段居貞滿上一碗水酒,輕聲一笑,說出事情的原委。

原來自從謝小娥臨近出嫁的年齡,那謝元便為小娥的婚事操碎了心。小娥自幼隨父親長大,性格與一般女孩兒大不相同。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小娥對自己的婚姻,卻無憧憬。每每媒婆登門提親,問到小娥她總是搖頭,似乎並無出嫁之意。久而久之,父親心中焦急起來,連連追問女兒,究竟對自己的婚姻大事有何打算。小娥便說,這一輩子也不想出嫁。謝元聽罷,心中暗暗叫苦:上天為何賜我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兒呢?真是命中注定。

謝元當然不甘心女兒永久待字閨中。一日,他又與女兒提起出閣之事。小娥脫口說道:“父親千萬不要操心了,到時候我嫁出去就是了。”

謝元聽罷不禁大喜,立即問小娥是不是有了意中之人。小娥雖然女長男相,畢竟還是女兒之心。她見父親如此追問,不禁臉色緋然,隨聲說道:“城東的吉安客棧,八月初八那一天前來投宿的第八位客人,便是我的夫君。”

謝元以為女兒是在撒嬌使性,便小心翼翼問道:“我兒為何口出此言啊?”

謝小娥說:“我心中正是這樣想的,口中也就這樣說出了。”

謝元又問:“我兒此語當真?”

謝小娥道:“婚姻大事,怎敢戲言!”說罷便進了閨房。

謝元喚來家人,備下車轎,立即動身前往城東的吉安客棧。路上,謝元屈指一算,距離八月初八,隻有三天光景了,不免喜憂參半。

謝元心中喜得是,小娥終於張口,樂意出嫁。憂得則是,那八月初八吉安客棧迎來的第八位客官,說不準是一個什麼樣子的人物。如果真的趕上一個腿殘眼瞎的男子,小娥的婚姻可就落入水深火熱之中了。

這樣想著,謝元來到吉安客棧。吉安客棧的掌櫃對謝員外的大名早有耳聞,也知道謝家有一位與眾不同的小姐待字閨中。吉安客棧的掌櫃深知謝元無事不會登門,便請謝元廳中落坐,擺酒相待。

謝元無心品酒,他開門見山,將此行來意和盤托出。吉安客棧的掌櫃聽罷,撫掌大笑:“天下之事,真是無奇不有。令嬡居然如此擇婿,真是不同凡響啊。吉安客棧乃簡陋之地,但誠心誠意祝願小姐婚姻大事稱心如願,八月初八那天,小棧必將不遺餘力,辦好這件事情。”

謝元心中暗想:“吉安客棧是不是我家小娥的福地,全看八月初八那天的第八位客人究竟是何等人物了。”

謝元起身告辭時對客棧掌櫃說:“小女待字閨中,今日終於表露出嫁之意,我必然要全力以赴,但願有緣人終成眷屬。”

客棧掌櫃說:“吉人自有天相,小姐擇婿,必是人中豪傑啊。”

謝元道了謝,匆匆離開吉安客棧,前往寶光寺求簽。

這謝元自幼相信玄學。他曾聽長輩說起小時候大相士為自己看相的事情,大相士為他看相之後為何一語不發?至今無人說得清楚。多年以來人們都稱讚謝元的命相貴不可言,謝元也就漸漸忘記了那位大相士。此時他前往寶光寺,身為人父隻想卜一卜女兒的婚姻前景。

寶光寺門前謝元下了轎子,直奔大殿。上香禮佛,謝元心中想著求得上上簽,不禁大汗淋漓。

抽簽的時候,謝元心中默默祈禱:“我這是為女兒求簽啊,佛祖保佑小娥嫁一個如意郎君吧。”

這樣祈禱著,謝元睜開眼睛看著手中抽得的竹簽,不禁大驚失色。

原來謝元手中抽得竟是一支空簽!

站在一旁的小僧見麵前這位施主手持竹簽大驚失色,就輕聲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引著謝元去見寶光寺的方丈。

寶光寺的方丈法號慧遠。慧遠皈依佛門超凡脫俗,站得高望得遠,對凡塵之事他更是心明如鏡,充滿慈悲。

慧遠接過謝元遞過的竹簽,定睛細看,果然是一支無字無符的空簽,慧遠臉上泛起詫異之色。這寶光寺素以香火旺盛聞名四方,前來求簽問卜者絡繹不絕,卻從未見過這種空無一字的竹簽,這時,慈眉善目的慧遠朝著謝元微微一笑。

“施主盡管放心,這求簽問卜之事,玄機頗多。每日裏前來寶光寺求簽者數不勝數,心中的念想也各不相同。有求得上上簽者,天高任飛,水深憑躍,以為是大吉;有求得下下簽,橋斷路塞,山重水複,便以為是大不吉;其實不然。所謂凶吉,並非注定,無時不在轉化之中啊。而施主今日求得一支空簽,實乃罕見。凶凶吉吉,吉吉凶凶,最終離不開一個空字。這支空簽,正是吉生凶,凶生吉這個道理的明證啊。”

慧遠的這番話,謝元並不能完全理解。他朝著方丈行禮問道:“小女的婚事,到底是凶是吉呢?還請方丈明言指教。”

慧遠閉目說道:“這一個空字,誰又能參得其中真諦呢?世間的福禍吉凶,與佛門中人的不盡相同。凡塵中人求生而不願死去,佛門中人求得是皈依與超度啊。可謂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謝元依然聽得不得要領,對慧遠大師充滿禪機的話語,難以深刻理解。他起身告辭,匆匆離開寶光寺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謝元不便將求簽問卜之事說與女兒聽。此時的謝小娥,已然是十九歲的姑娘了,她性格穩重,卻又顯出幾分執拗。由於自幼喪母,她在父親麵前常常流露出小孩子的情態。見爹爹走進家門,她竟然報怨父親沒有給她帶回來果子吃。

謝元心中叫苦:“兒啊,你脫口說出八月初八吉安客棧擇婿,為父可是坐臥不寧啊。今日寶光寺求得一支空簽,心中更是忐忑不安。誰能告訴我,八月初八那天吉安客棧會撞進一個什麼樣子的人來呢?”

盼望八月初八,謝元度日如年。而那謝小娥卻同往常一樣,如局外之人,仿佛萬事皆與她無關似的。

終於到了八月初八這一天,風和日麗,天氣極好。謝元一大早就來到吉安客棧,租下一間上好的房子,眼巴巴盼望著那第八位的客官的到來。客棧掌櫃深知謝元的心情,就派夥計將吉安客棧裏裏外外清掃一番,等候著貴客的到來。

過午時分,才見有人前來投宿。客棧掌櫃為謝元送來得香茶,說日暮時分前來投宿的客人才會漸多的。謝元喝了一口香茶,也品不出什麼滋味來。於是,他心中就盼著暮色的來臨。

黃昏時分,已然有五位客人投宿吉安客棧。謝元望著房客們的穿裝打扮,盡是引車賣漿者。第六位和第七位客官是同時走進吉安客棧的,看樣子是一對出門做生意的兄弟。那身為兄長的,高顴骨尖下頦,頭發泛黃,似乎正患著赤紅的眼疾,模樣很是怪異。那身為弟弟的,生得拳長臂闊,麵色黑森森的,是一條高高大大的漢子。這兄弟二人進了那間客房,便閉門不出,使人覺得他們的行跡頗有幾分神秘。

謝元坐在自己租下的房子裏暗暗說道,真是萬幸啊,我家小娥要是嫁了這樣的生意人,可就委屈透了。

暮色四合,飛鳥入林。一位生得端端正正的漢子走進吉安客棧。謝元隱在暗處,借助火光定睛細看,遠遠打量著這第八位前來投宿的客官。

這是一個五官端正氣度不凡的男子。

謝元仔細看罷,心中漸漸喜氣揚揚。

這男子正是段居貞。

吉安客棧的掌櫃見前來投宿的第八位客官生得一表人才,心中也很歡喜,他擺下酒席款待段居貞,令段居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謝元隱在暗處,聽到客棧掌櫃詢問段居貞“如今可是獨身”,段居貞答曰:“四海為家”,不禁大喜。他悄然離開吉安客棧,跑回家去向女兒小娥報喜。

小娥已經睡下。謝元就叫家丁搬來一壇好酒,獨自開懷暢飲,這一夜,謝元酩酊大醉。

再說吉安客棧掌櫃在後院擺下酒席款待段居貞。段居貞麵對客棧掌櫃的敬酒,並不推辭,一連喝了三大碗,又吃下一盤牛肉。客棧掌櫃見段居貞果然是一個豪爽之人,幹脆就將意圖和盤托出,將謝小娥招親之事,說與段居貞。

段居貞聽罷,很是驚異,一下就對謝小娥這位奇異的女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段居貞對客棧掌櫃說:“我走南闖北,還從未見過如此擇婿的女子。今日的緣份,我倒是想見識見識啊!”

吉安客棧的掌櫃聽出段居貞話裏的味道,大喜,當即定下:“明日正午謝宅設宴敬請光臨。”

段居貞點頭應允。

吉安客棧掌櫃心花怒放,與段居貞一碗接一碗,開懷暢飲。

第二天一早,段居貞一覺醒來想起昨晚的事情,愈發覺得謝家小姐的奇特。他起身走出屋門,看到客棧掌櫃正在喝斥店小二。原來昨晚住進吉安客棧的那兩個兄弟模樣的生意人,不曾結賬就沒了蹤影。店小二滿臉委屈,說這兩個人來無蹤去無影的,真是叫人沒有辦法。

段居貞走上前去,對客棧掌櫃說:“遇到賴賬的客人,小二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看管不住啊。”說著,段居貞掏出一角銀子,說是替那兩個溜之大吉的客人付了房錢。

這時候,謝元派來接他赴宴的轎車已經到了,段居貞看出謝家對這門婚事的誠意,也就不敢怠慢,立即動身前往謝宅。

臨近正午時分,段居貞在客棧掌櫃的陪同之下,來到謝宅門前。謝宅好不熱鬧,一派喜慶的氣氛。

段居貞走進謝宅,隻聽到仆人們竊竊私語,說是新姑爺到了。

段居貞心中暗道,相親相親,雙方不曾見麵婚事便已定了,可見謝氏的心意。

走進二進大院,隻見迎麵站著一個身穿藍衫的小夥子,定定注視著段居貞,然後轉身徑直進了後院。這時,謝元滿麵春風迎了上來,高呼“貴客登門,有失遠迎。”

吉安客棧的掌櫃為雙方做了引薦,賓主相互行禮,入席落坐。

落坐之後,雙方竟一時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吉安客棧的掌櫃機敏過人,立即開口說道:“這人間的奇異之事,總是由於前緣所定。今日謝家小姐征婚擇婿,與段先生相逢於佳期,實乃天意啊。既然如此,我看就應當破一破尋常的規矩,現在就請謝家小姐出來與段先生見麵,不知雙方意下如何啊?”

謝元當然樂意,他起身走入後院,親自去請小姐,段居貞端坐不動,等待著小娥的出場。

謝小娥終於款款走了進來。段居貞抬頭一看,不禁一怔。

“咦,這位小姐怎麼這樣麵熟呢?”段居貞心中這樣想著,可又一時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小娥,隻見小娥女氣娟秀之中不乏陽剛之風,心中不禁喜愛起來。原來這段居貞在外行走多年,對嬌聲嬌語的女子並無好感,而對小娥這種不讓須眉的女子,卻是情有獨鍾。

吉安客棧的掌櫃從段居貞的神情之中,已然看出他的心思,大笑說道:“這是天作之合啊!”

喜氣之中,謝家小姐入席,與段居貞相對而坐,互相敬了酒。人們都為段謝的婚姻而高興萬分。

佳期擇偶,完婚的日子選在八月十五中秋節。此時金風送爽,百果成熟,正是一年之中的黃金季節。麵對這大好秋光,謝元喜不自勝,心中暗道:“這些年來我苦於無子,如今小娥為我招來一個上門女婿,也算是遂了多年的心願。俗話說一個女婿半個兒子,我謝元晚年終於有了依托啊。”

洞房花燭夜,段居貞與謝小娥同床共枕,享受著良宵的美好。段居貞多年漂泊,此時將小娥攏在懷裏,頗有船兒入港的喜悅。小娥也為自己嫁與居貞這樣的豪傑而倍感甜蜜。

段居貞輕聲問小娥:“那天我第一眼看到你,竟然覺得十分麵熟,以前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小娥伏在夫君懷裏,咯咯笑著:“那天你一走進我家宅院,是不是看到迎麵站著一個身穿藍衫的小夥子?”

段居貞說:“是啊,後來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小娥說:“那個身穿藍衫的小夥子就是我呀!”

段居貞恍然大悟:“你女扮男裝,原來那個小夥子就是你啊。”

小娥撒嬌說道:“從前我女扮男裝是為了好玩兒,如今有了如意郎君,也就要天天紅妝女兒家啦!”

段居貞聽罷,將小娥緊緊摟在懷裏。

出了蜜月,段居貞對小娥說:“我閑散心誌多年,如今我想,男子漢大丈夫成家也須立業,不能久臥床笫而沒了誌向啊。”

小娥隨即將夫君的心意轉告父親,謝元聽罷大喜,知道段居貞絕非好吃懶做之輩,心中愈發滿意。光陰似箭,轉眼冬去春來。

一天傍晚,翁婿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兒,謝元覺得時機已到,就說:“居貞啊,你若是願意外出走動走動,我看不妨隨著我的船隊在水路上跑一跑生意。跑上幾趟,你若願意做下去,幹脆你就替我支撐門麵,掌管家業;你若不願意做下去,就去做自己樂意做的事情……”

段居貞從未做過生意,聽泰山大人這樣一說,倒也動了心思。當即表示,願意隨著嶽父大人的船隊跑上一趟,先長一長見識再說。

見女婿如此謙遜,謝元心中大喜。謝小娥見夫君願與與父親一起外出經商,更是高興萬分。是夜,恩愛夫妻柔情蜜意,小娥提出,居貞第一次外出經商,她要一同前往。居貞深吟片刻,說此事還要由爹爹定奪。

第二天一早,小娥妝罷便去見父親,提出要與船隊一起跑上一趟,飽覽吳楚景色。謝元聽罷,並不言語,他深知女兒所說飽覽吳楚景色,隻是其一;其實是夫妻恩愛,恨不能朝暮相處,永不分離。然而千裏行船,女兒隨行多有不便,路上遇到風風雨雨,更是讓人揪心。小娥見父親麵色沉重,立即大聲說道:“您一定是怕我拖累了船隊。那我就女扮男裝,在船上做一個船夫如何?”

女兒這樣一說,謝元卻笑了:“好吧,這一次就帶你一起同行。到時候你一定要聽爹爹的話,不要四處亂跑。”

小娥說了一聲爹爹放心,就興高采烈去了。

恩愛夫妻,形影不離,段居貞聽說此次水路行船,妻子能夠一同前往,當然高興。

未出幾日,謝元的船隊滿載貨物,啟程東去。謝元、段居貞夫婦俱在一條船上,揚帆遠航,大家心中好不歡喜。

謝家的商船,多年以來行走在水上,名聲很響。尤其是夜航之時,隻隻船上都懸起一隻燈籠,上寫一個好大的“謝”字,很是招搖。盡管如此招人耳目,這些年來卻也是旅途順達,不曾遇到什麼事情。今日翁婿同船,自然心中歡喜,也就多喝了幾碗老酒。黃昏時分,謝元先是不勝酒力,倒在艙中睡了。那段居貞又獨自飲了幾碗,也漸顯酒態,搖搖晃晃回到自己的艙裏,進了夢鄉。

這謝家的船隊,總共十艘,一路行走,船丁不下二三十人。此時,謝家翁婿醉倒,船上的夥計們也隨之鬆懈起來。適逢順水順風,船雖滿載,卻也顯出輕盈,直放下遊而去。

這時候,謝小娥哼著小曲,手中拎著一兜果子來到船尾。她用一根繩子拴在兜子上,將果子浸在嘩嘩翻騰的江水裏。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謝小娥哪裏知道,此時禍從天降了,兩條賊船仿佛從水中冒出的怪物,眨眼之間橫在謝家船隊前麵。幾十個手持兵器的江洋大盜,呐喊著跳上謝家的船上,為首的兩個強盜跳到謝元的船上,揮著鋼刀砍倒船老大,然後衝入艙內。

一時間,強盜們大開殺戒,兩側船舷鮮血迸流。

那一群強盜在兩個首領的率領下,將謝家船隊掠殺一空。謝元聽到船上的殺聲,從艙中爬起,那大首領衝上前來舉刀便砍,可憐謝元就這樣一命嗚呼了。

段居貞雖然酒至酩酊,聽到喊殺之聲,從艙中站起,撲到強盜麵前,卻被那二首領一刀砍中,倒在血泊之中。

小娥聽到殺聲,轉身回頭朝船頭望去,這時,一條賊船的船頭可巧撞在謝元的船尾。暮色之中小娥一個趔趄跌倒舵旁,額頭咚地一聲撞在船上,翻身落入江水之中。

船上一片大亂。沒人能夠看到小娥的落水。

倒在血泊裏的段居貞一世英豪,不甘心如此死去,用盡最後氣力大聲問道:“賊人,可敢留下你的名姓……”

強盜的二首領嘿嘿一笑,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後一刀刺進段居貞的喉嚨。

段居貞氣絕身亡。

兩個強盜首領哈哈笑著,率領手下嘍擺船向岸,一溜煙便沒了蹤影。

夜色之中,血腥衝天。謝氏船隊就這樣無聲無息消失這滔滔江水之中了。

第二天一早,人們看到岸邊的破船與屍體,這才知道出了天大的殺人血案。有好事者跑去報與官府,官府立即派人前來查問,一時間,居然找不到一個目擊者。水路上行走的商船聞知謝氏船隊的覆沒,無不驚得目瞪口呆。

府衙懸賞重金偵破此案,無奈謝氏船隊無一生者,元凶線索難尋。消息傳到謝元家鄉,人們不禁唏噓不已。幾個白發老翁提起當年往事:怪不得謝元兒時算命的大相士連連搖頭一語不發呢,原來他中年難逃血光之災啊。

議論終歸議論,謝氏船隊就這樣滅亡了,還捎上女婿段居貞的性命,善良的人們無不感歎世事險惡人生無常。

大江東去,不舍晝夜。就在人們感歎世事險惡人生無常之時,誰也沒有想到那被江水吞沒的謝小娥,竟然脫離死神之手而生還人間。

於是,這個複仇的故事不也有了它真正的女主角。

且說那一夥江洋大盜在兩個首領的指揮下在謝家船上斬盡殺絕搶劫一空之後,一個響哨便走得無影無蹤。誰也不知小娥船尾落水。落水之後的謝小娥,懷裏依然抱著那一兜果子,一漂一浮,沿江而去。這冥冥之中似有神助,那一兜果子也似有法力,托舉著小娥,居然不曾沒沉江底。

恍惚之間,小娥睜眼一看,自己分明躺在藍天之下,定睛細看,麵前坐著一位滿臉絡腮胡須的老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