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都西鄙之貴家某者,富有巨金。蓄一妾,頗婉麗。而塚室淩折之,鞭撻橫施。妾奉事之惟謹。某憐之,往往私語慰撫。妾殊未嚐有怨言。一夜,數十人逾垣入,撞其屋扉幾壞。某與妻惶遽喪魄,搖戰不知所為。妾起,默無聲音,暗摸屋中,得挑水木杖一,拔關遽出。群賊亂如蓬麻。妾舞杖動,風鳴鉤響,擊四五人仆地;賊盡靡,駭愕亂奔。牆急不得上,傾跌咿啞,亡魂失命。妾拄杖於地,顧笑曰:“此等物事,不直下手插打得,亦學作賊!我不汝殺,殺嫌辱我。”悉縱之逸去。某大驚,問:“何自能爾?”則妾父故槍棒師,妾盡傳其術,殆不啻百人敵也。妻尤駭甚,悔向之迷於物色。由是善顏視妾,妾終無纖毫失禮。鄰婦或謂妾:“嫂擊賊若豚犬,顧奈何俯首受撻楚?”妾曰:“是吾分耳,他何敢言。”聞者益賢之。
異史氏曰:“身懷絕技,居數年而人莫之知,而卒之捍患禦災,化鷹為鳩。嗚乎!射雉既獲,內人展笑;握槊方勝,貴主同車。技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
【譯文】
益都縣的西郊,有個顯貴人家,擁有大量金錢。他有一個小老婆,柔順而又漂亮。大老婆卻無情地淩辱折磨她,動不動就橫加鞭打。她卻小心謹慎地服侍大老婆。男人可憐她,時常在背後安慰她。她卻從來沒有一句怨言。一天晚上,有幾十個強盜從牆頭上跳過來,幾乎撞壞了房門。丈夫和大老婆驚慌失措,嚇得失魂落魄,渾身打戰,不知如何是好。小老婆爬起來,默不作聲,在黑暗的屋子裏摸到一條挑水的扁擔,就拉開房門跑了出去。群賊亂糟糟的好像一堆亂麻。她把扁擔舞得嗚嗚叫,扁擔鉤子掄得叮當響,把四五個盜賊打倒在地上;剩下的盜賊全都敗了下去,驚慌失措地亂跑亂逃。因為大牆很高,匆匆忙忙爬不上去,跌在牆下直叫喚,好像丟了魂喪了命。她拄著扁擔,蔑視著強盜,笑著說:“這樣一群廢物,不值得我下手打你們,也敢學著作賊!我不殺你們,殺了恐怕玷汙了自己。”就把他們全部放了出去。她丈夫大吃一驚,問道:“怎麼這樣有本事?”原來她父親從前是個槍棒教師,把武藝全部教給了她,恐怕百八十人也敵不過她。大老婆更是吃了一驚,悔恨過去迷於吃醋而對她找碴兒。從此以後,就用好顏好色對待她。她始終沒有絲毫失禮的地方。鄰家有個婦女對他說:“嫂子打盜賊,好像打豬打狗那麼容易,為什麼反倒無可奈何地低著腦袋挨打呢?”她說:“這是我的命運,別的話怎麼敢說呢。”聽到這句話的人,更認為她是一個賢惠人。
異史氏說:“身懷絕技,在一起生活了好幾年,別人卻不知道,最後竟用一條扁擔抵禦了災禍,把一隻凶鷹變成了溫順的斑鳩。唉!春秋時代有個賈大夫,相貌很醜,娶個漂亮的妻子,三年不和他說笑,他後來駕駛車馬,在如皋射中一隻野雞,妻子才和他說笑;唐太宗的丹陽公主嫁給愚拙的薛萬徹,公主好幾個月不和他同席,太宗命令其他女婿和薛萬徹下棋,薛萬徹勝了,公主就高興地和他同坐一輛車子回家。技藝就有這樣無窮無盡的作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