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運旺,益都之盆泉人,故世族大家也。後式微,不能供讀。年二十餘,廢學,就嶽業酤。一夕,魏獨臥酒樓上,忽聞樓下踏蹴聲,魏驚起悚聽。聲漸近,尋梯而上,步步繁響。無何,雙婢挑燈,已至榻下。後一年少書生,導一女郎,近榻微笑。魏大愕怪。轉知為狐,發毛森豎,俯首不敢睨。書生笑曰:“君勿見猜。舍妹與有前因,便合奉事。”魏視書生,錦貂炫目,自慚形穢,靦顏不知所對。書生率婢子,遺燈竟去。魏細瞻女郎,楚楚若仙,心甚悅之。然慚怍不能作遊語。女顧笑曰:“君非抱本頭者,何作措大氣?”遽近枕席,暖手於懷。魏始為之破顏,捋褲相嘲,遂與狎昵。曉鍾未發,雙鬟即來引去。複訂夜約。至晚,女果至,笑曰:“癡郎何福,不費一錢,得如此佳婦,夜夜自投到也。”魏喜無人,置酒與飲,賭藏枚。女子十有九贏。乃笑曰:“不如妾握枚子,君自猜之,中則勝,否則負。若使妾猜,君當無贏時。”遂如其言,通夕為樂。既而將寢,曰:“昨宵衾褥澀冷,令人不可耐。”遂喚婢襆被來,展布榻間,綺觳香軟。頃之,緩帶交偎,口脂濃射,真不數漢家溫柔鄉也。自此,遂以為常。後半年,魏歸家。適月夜與妻話窗間,忽見女郎華妝坐牆頭,以手相招。魏近就之。女援之,逾坦而出,把手而告曰:“今與君別矣。請送我數武,以表半載綢繆之義。”魏驚叩其故,女曰:“姻緣自有定數,何待說也。”語次,至村外,前婢挑雙燈以待,竟赴南山,登高處,乃辭魏言別。魏留之不得,遂去。魏佇立仿徨,遙見雙燈明滅,漸遠不可睹,快鬱而反。是夜山頭燈火,村人悉望見之。

【譯文】

魏運旺,益都縣盆泉人,從前是個世家大族。後來衰落了,沒錢供他讀書。二十多歲的時候,就廢棄了學業,住在嶽父家裏,以賣酒為業。一天晚上,他一個人在酒樓上睡覺,忽然聽見樓下有行人的腳步聲。他很驚訝地爬起來,毛骨悚然地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就沿著樓梯走上來,踢哩趿拉,聲音很雜亂。過了不一會兒,看見兩個丫鬟挑著兩盞燈籠,已經來到床前。後麵跟著一個年輕的書生,領著一個女郎,來到他的床前,笑微微地瞅著他。他心裏很驚訝。轉眼一想,知道他們都是狐狸,更嚇得毛發都豎起來了,低下腦袋不敢斜視一眼。書生笑著說:“你不要猜疑。我家妹妹和你前生有緣,今生就應該侍奉你。”他看看那個書生,錦衣貂帽,光輝奪目,慚愧自己的形體很肮髒,羞得脹紅了臉頰,不知應該怎樣回答。書生沒等他回答就領著丫鬟,放下兩盞燈籠走了。他仔細看看那個女郎,衣冠鮮明整潔,像仙女那麼漂亮,心裏很喜愛她。可是因為羞愧,一句挑逗的語言也說不出來。女郎笑盈盈地瞅著他說:“你也不是死抱書本的傻書生,裝什麼窮酸氣呢?”說完就靠近他的枕席,把兩隻纖手伸到他的懷裏去取暖。他這才露出笑臉,摩挲她的褲子,互相嘲弄一陣子,就親親熱熱地睡在一起。第二天早晨,晨鍾還沒有敲響,兩個丫鬟就來把她領走了。臨走的時候,又訂下晚間還在這裏相會。到了晚上,女郎果然來了,笑盈盈地說:“癡郎,你有什麼福氣?沒有花費一文錢,竟然得到這樣一個好媳婦,天天晚上自己送上門來。”他高興屋裏沒有外人,就置辦酒菜和她痛飲,把酒枚握在手裏,讓對方猜測,女郎十次就有九次贏。他握著酒枚總也贏不了,女郎就笑盈盈地說:“不如我來握著酒枚,你來猜測,猜著就勝了,猜不著就輸了。若讓我來猜測,你就沒有贏的時候。”他就聽從女郎的意見,高興地玩了一夜。酒足了,玩膩了,兩個將要就寢的時候,女郎說:“昨晚兒的被子褥子又澀又涼,實在叫我受不了。”說完就招呼丫鬟抱來被子,鋪在床上,都是帶有花紋的縐紗,芳香而又柔軟。頃刻之間,緩衣解帶,互相擁抱,唇膏噴著濃烈的香氣,真不亞於漢成帝的溫柔鄉了。從此以後天天如是,習以為常。半年以後,魏運旺回到家裏。恰好趕上一個月明之夜,他正和妻子坐在窗下嘮嗑,忽然看見那個女郎穿著華麗的衣服坐在牆頭上,笑盈盈地向他招手。他來到女郎跟前。女郎伸手拉他一把,他從牆頭爬了過去,女郎拉著他的手,告訴他說:“今天要和你分別了。請送我幾步,以表示半年相親相愛的情義。”他很驚訝地詢問離別的原因。女郎說:“姻緣是命裏注定的,何必要我說明呢。”說話的工夫,來到村外,看見還是從前的兩個丫鬟挑著兩盞燈籠在等著她,出了村子就直奔南山,登上一座最高的山頭,她才開口向他告別。他要留也留不住,於是就走了。他站在山頭上,徘徊了很長時間,望著遠處一閃一閃的兩盞燈籠,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了,才悶悶不樂地回到家裏。這天夜裏高山頂上的兩盞燈火,村裏的大人小孩全都望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