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州秦生,製藥酒,誤投毒味,未忍傾棄,封而置之。積年餘,夜適思飲,而無所得酒。忽憶所藏,啟封嗅之。芳烈噴溢,腸癢涎流,不可製止。取盞將嚐,妻苦勸諫。生笑曰:“快飲而死,勝於饞渴而死多矣。”一盞既盡,倒瓶再斟。妻覆其瓶,滿屋流溢。生伏地而牛飲之。少時,腹痛口噤,中夜而卒。妻號泣,為備棺木,行入殮矣。次夜,忽有美人入,身不滿三尺,徑就靈寢,以甌水灌之,豁然頓蘇。叩而詰之,曰:“我狐仙也。適丈夫入陳家,竊酒醉死,往救而歸。偶過君家,彼憐君子與己同病,故使妾以餘藥活之也。”言訖,不見。

餘友人邱行素貢士,嗜飲。一夜思酒,而無可行沽,輾轉不可複忍,因思代以醋。謀諸婦,婦嗤之。邱固強之,乃煨醯以進。壺既盡,始解衣甘寢。次日,夫人竭壺酒之資,遣仆代沽。道遇伯弟襄宸,詰知其故,因疑嫂不肯為兄謀酒。仆言:“夫人雲:‘家中蓄醋無多,昨夜已盡其半;恐再一壺,則醋根斷矣。’”聞者皆笑之。不知酒興初濃,即毒藥猶甘之,況醋乎?此亦可以傳矣。

【譯文】

萊州有個姓秦的書生,在炮製藥酒的時候,往酒裏錯投了毒藥,也沒舍得倒掉,就封了瓶口擱了起來。過了一年多,有一天晚上,他恰巧想要喝酒,卻又沒有地方可以拿到一壺酒。忽然想起去年儲藏的一瓶藥酒,就翻出那瓶酒,打開封口一聞,噴著濃烈的酒香,使他腸胃發癢,口水流出老長,饞勁兒再也不能製止了。他拿起酒杯就嚐嚐,老婆苦苦地勸阻他。他笑著說:“酣暢地喝死,比饞死渴死強多了。”喝完了一杯,搬倒瓶子還要斟酒。老婆一把奪過酒瓶,瓶口朝下,藥酒淌了滿地。他趴在地上,像老牛似地喝起來。喝完不一會兒,毒性發作,他肚子疼痛,卻閉著嘴巴不說,挺到半夜就死了。老婆號啕痛哭,給他準備了棺材,就要入殮了。第二天晚上,忽然從門外進來一位小美人,身高不滿三尺,捧著一個小瓦盆,徑直來到靈床跟前,用一把小勺兒,從小盆裏舀水,一勺一勺地灌他,他就忽然蘇醒複活了。老婆很感激地拜謝那位小美人,問她從哪裏來的,小美人說:“我是狐仙。剛才我丈夫溜進老陳家,偷酒喝醉死了,我去把他救活,一道往回走。偶然路過你家門前,我丈夫可憐你丈夫和他同病,所以叫我把剩下的解藥拿來救活你丈夫。”說完就無影無蹤了。

我有一位名叫邱行素的朋友,是個貢生。嗜酒成疵。有一天晚上,他想要喝酒,但卻沒有地方可以買酒,坐也坐不住,躺也躺不穩,再也不能忍受了,就想把老醋當酒喝。他和老婆一商量,老婆用鼻子嗤笑他。他再三再四地要求,老婆就燙了一壺醋,叫他喝了下去。一壺老醋喝光了,他才脫了衣服,甜蜜蜜地躺下睡覺。第二天,老婆搜光了錢口袋,湊了一壺酒錢,就打發仆人替他買酒。仆人在路上遇見他的叔伯兄弟邱襄宸,問明仆人出門的原因,就懷疑嫂子不肯給哥哥想法買酒喝。仆人說:“我家夫人說,家裏的存醋不多了,昨晚兒已經喝掉了一半;怕他再喝一壺,就斷了醋根了。”聽到這個故事的人,沒有不笑的。豈不知當初酒興最濃的時候,就是毒藥也是甜的,何況老醋呢?這個故事也可以立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