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切莫忘記,封建製度以後我們還經曆了半殖民地時代。從那幽塘邊上行,到了千百竿翠竹掩映的臨湖軒,那便是當初燕京大學的神經中樞了。到此時已不必仰仗月兒,親身經曆過的大有人在。燕大於一九二六年從城內遷此。同年,在抗議北洋軍閥賣國行徑的遊行中,便有燕大學生慘遭殺害。三十年代中,多少滿懷革命理想的青年,離開了湖光塔影奔向延安;四十年代中的動蕩、憂慮、苦痛和歡喜的歲月,雖然沒有給這裏的景物留下痕跡,卻寫下了中國人民的豐功偉績。從圓明園廢墟搬來的各種精美雕刻,西門內的華表,辦公樓前的麒麟,永誌著侵略的大火。我們的祖國畢竟結束了貧弱、愚昧的日子,向富強的道路做出準備動作了——這一切,得來是多麼不容易嗬!經過各種淒風苦雨的湖光塔影,今天應該為祖國的富強作出新的見證了。
又是清晨的散步。想是因為太早,湖畔闃寂無人,隻有知了已開始一天的喧鬧。我在小山與湖水之間徐行,忽然想起,這山上有埃德加·斯諾先生的遺骨,我此時並不是一個人在這裏。斯諾墓已經成為未名湖畔的一個名勝了。簡樸的墓碑上刻著“中國人民的美國朋友”的字樣。這墓地據說原是花神廟的遺址。湖邊上,正在墓的迎麵,有一座紅色的、磚石築成的舊廟門,那想是原來的廟門了。我想,中國的花神會好好照看我們的朋友。而朋友這個名詞所表現的深厚情誼正是我們和全世界人民關係的內涵。
站在紅門下向湖中的島眺望,那白石船仍靜靜地停泊在原處,樹木隻管各自綠著。但這幾年,在那濃綠中,有一個半球狀的鐵網樣的東西赫然擺在那裏,仰麵向著天空。那是一架射電天文望遠鏡,用來接收其他星體的電波。有的朋友認為它破壞了自然的景致,我卻覺得它在湖光塔影之間,顯示出人類智慧的光輝。兒時的夢在我的眼前浮起,我要探索的小島的奧秘,早已由這架望遠鏡向宇宙公開了。
沉思了片刻,未名塔的背後已是一片朝霞。平日到這時分,湖邊的人會漸漸多起來。有人跑步,有人讀書,整個湖上充滿了活潑的生意。這時卻隻有兩個七八歲的學生在我旁邊。他們不知從何時起,坐在岸石上,聚精會神地觀察水裏的魚。我想起現在已經放暑假了,孩子才有時間清早在水邊留連。
“看!魚!魚排隊!”他們高興地大叫大嚷,一麵指著水麵上整齊的一行行波紋,波紋正向小島行去。
“騎魚探險去吧?”我不由得笑問。
“你怎麼知道?”他們衝我眨眼睛,又趕快去盯住大魚。我不隻知道這個,還知道這個小島早已不在話下,他們的夢,應該是探索宇宙的奧秘了。
我怕打擾他們,便走開了。信步來到大圖書館前。這圖書館真有北京大學的氣派。四層樓頂周圍鑲嵌的綠琉璃瓦在朝陽的光輝裏閃閃發亮,正門外有兩大片草地,如同兩潭清淺的池水。凸出的門廊階下兩長排美人蕉正在開放,美人蕉後是木槿樹,雪青、潔白的花朵綴在枝頭。館門上高懸“北京大學圖書館”七個挺秀的大字。這裏藏書三百二十萬冊,有兩千左右座位,還是終日座無虛席。平時,每天清晨,總有許多人在門前等候。有幾次,這些年輕人別出心裁,各自放下裝得鼓鼓的書包,由書包排成了長長隊伍。書包雖不像魚兒會遊泳,但卻引導人們在知識的活水中得到營養,一步步攀登高峰。這些年輕人中的一部分已經奔向祖國的四麵八方,用學得的知識從事建設了。今後,還會有更多的年輕人來這裏學習,汲取知識的活水。
這時,我雖不在未名湖畔,卻想出了一幅湖光塔影圖。湖光、塔影,怎樣畫都是美的,但不要忘記在湖邊大石上畫出一個鼓鼓的半舊的帆布書包,書包下壓著一紙我們偉大祖國的色彩豔麗的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