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2.居延海-朱增泉
一
居延海在哪裏?居延海在內蒙古自治區最西端的額濟納旗。古時候,居延海有東西兩個水泊,豐水時二泊相連,枯水時二泊分離。漢時稱居延澤,魏晉一稱西海,唐時統稱居延海。居延海的源流是弱水河,弱水河發源於祁連山。祁連山的冰川雪水自古孕育成條條河流,弱水河從祁連山北坡流下,流經甘肅張掖地區時稱黑河,再向北流入內蒙古自治區額濟納旗境內稱額濟納河,在額濟納河沿岸形成居延綠洲,最後注入居延海。在古代,碧波浩淼的居延海很有名,史書上屢屢提到它。
可是,居延海現在已經幹涸了。
居延海畔有我們的衛星發射基地,它使我有機會一次次走近幹涸後的居延海,一次次目睹這裏的荒漠景象。
在草原、沙漠、戈壁這一組生態係統中,水源是關鍵環節。有水源,這些地方便是草原牧場;水源枯斷,草原很快退化成荒漠戈壁。居延海幹涸,同黃河、塔裏木河斷流一樣,是中國生態環境變化的大事件之一。它不僅對西北,而且將對更大範圍的生態、人文變化產生深遠影響。
這幾年,北京每年春天的沙塵暴越來越嚴重,專家、媒體組成的聯合考察隊溯風而上,一路向西追查風沙之源,一追追到內蒙古自治區最西端的額濟納旗。在這裏,人們發現曆史上有名的居延海已經幹涸,湖底一片砂礫,廣袤的居延綠洲已全部沙化,大片胡楊林在枯死,滿目“大風起兮塵飛揚”的昏黃景象。終於真相大白:風起額濟納,沙落北京城。
居延海的幹涸引起了普遍關注。北京人開始關注這件事,因為沙塵暴影響了北京的空氣質量,進而影響了北京人的生活質量,使北京人無法舒暢地呼吸,早上出門會有沙子吹進眼睛裏。內蒙人在關注這件事,因為居延海已幹涸幾十年了,那裏的草場早已沙漠化,許多物種已滅絕,水鳥已不再飛來,牧民的生存環境正在變得越來越艱難,可是盼水一直盼不來。現在好了,沙塵暴刮到了北京,北京人急了。隻要北京人一說話,事情說不定就會有轉機。甘肅人也在關注這件事,因為居延海的源頭在甘肅,居延海幹涸與上遊截水太多有直接關係。如何解決這個矛盾,他們身在利害之中,不能不關心。中南海也在關注這件事,因為居延海幹涸引起的生態惡化後果日益嚴重,各方麵的呼聲越來越強烈,是得下決心、想辦法了,再不能目睹居延海繼續幹涸下去了。
二
居延海是不該幹涸的,這一帶自古就是戰略要地。
祁連山——弱水河——居延海,從南向北形成一條綠色走廊,它的東麵是巴丹吉林沙漠,西麵是千裏戈壁。這條綠色走廊是古代北方遊牧民族的生命線、繁息地,從這裏向南可達青藏高原,向西可至準噶爾盆地。同時,這裏也是中原王朝從河西走廊前往西域的咽喉要道,兩條走廊在這裏交叉成一條戰略上的十字路口。北方遊牧民族控製了這條南北走向的綠色走廊,也就攔腰切斷了東西走向的河西走廊,阻斷了中原王朝通往西域的主要通道。誰控製了這一地帶,誰就掌握了戰略主動權,這裏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漢武帝擊敗匈奴、開拓西域,關鍵之役就是派遣霍去病“人居延收河西”,牢牢控製了這條戰略通道。在這片幹旱地帶,一個內陸海的重大軍事意義是不言而喻的。漢武帝為了防止這一戰略要地得而複失,采取了一係列措施來加強對這一帶的守備。如,築外長城延伸到居延澤,又派強灣都尉路博德在居延地帶修築遮虜障,“益發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置居延、體屠屯兵以衛酒泉。”
可是,居延海現在已經幹涸了。
居延綠洲從漢代開始就是著名的屯墾區,曾為曆代固守西北做出過貢獻。漢代在這裏大量屯兵守備,軍糧供給是個大問題。漢軍發現這裏水源豐沛,土地廣袤,便組織士兵挖渠灌溉,墾荒種糧,就地解決了這一矛盾。屯墾戍邊成為漢代實行的重要軍事製度。居延墾區周圍構築有城、障、烽、台等一係列防禦工程,屯墾軍民有患作戰,無患耕作。直到今天,這裏的戈壁荒漠中仍留有大量漢代屯墾遺跡。這一次,我到現地去看了“甲渠塞”遺址,它也叫“甲渠候官”遺址。“甲渠”即排列首位的渠,“候官”是守渠官的等級職稱。這是荒涼戈壁灘上的一個大土墩,土墩四周已被千百年刮向這座土塞的沙礫掩埋壅塞,土墩中央尚可看出一間間房間輪廓。大土墩前立有一塊大理石石碑,標明它是國務院公布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上世紀三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曾對這個遺址進行過兩次發掘,先後出土漢簡12000餘枚。我站在大土墩上極目四望,隻見四野裏一片渾渾沌沌,蒼蒼茫茫,狂風乍起,飛沙走石。兩千多年前,這裏卻是阡陌縱橫,水波漣漣,稻秧油綠,蛙聲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