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居延海現在已經幹涸了。
又看了西南麵十多公裏處的“甲渠第四燧”廢墟,當年它是歸甲渠候官管轄的一個小塞。廢燧用鐵絲網圍著,鐵絲網裏圍著一圈堆得很高的新土。陪我到現地去的額濟納旗旗委副書記永紅同誌對我說,內蒙古自治區文物考古部門剛來這裏發掘過,又從這個廢燧裏挖到了一批漢簡。我從鐵絲網的一個入口處走進去,發現四周新挖開的一圈溝壁上煙熏火燎,是當年烤火取暖的火牆。房間裏有一個灶台痕跡,牆上耷拉下來的牆皮一層又一層壘加在一起,估計是住進一撥人就泥一次牆,以蓋住牆上的汙跡,開始新一輪起居生活。古人在兩千多年前留下的這些生存痕跡,給人的感覺似乎他們剛剛離去,氣息尚存。
經考證,在居延海周圍,除了漢代的屯墾遺址,還有唐、西夏、元等不同朝代的屯墾遺址。衛星遙感圖像顯示,古代居延墾區的屯墾範圍最大時達到46萬畝以上。西夏時這裏的屯墾經濟發展到鼎盛時期,居延海畔的黑城廢墟就是西夏王朝的“黑山威福軍司”所在地,沙俄利茲洛夫曾從這座黑城廢墟中挖走了轟動世界的大批西夏文物。“額濟納”即西夏語“黑水”的意思,因注入居延海的弱水河上遊是黑河。又因遠處有黑戈壁,狂風刮來空中黑雲蔽日,黑城由此得名。元代在這裏設立亦集乃路,“亦集乃”由“額濟納”轉音而來。
三
居延海是不能幹涸的,這裏繁衍生息著一支土爾扈特部落的後裔,他們應該得到更多水的恩澤。
土爾扈特部落的每一頁曆史都富有悲壯色彩。土爾扈特是古代遊牧在西北地區的西蒙古衛拉特四部之一,另外三部是杜爾伯特、和碩特、準噶爾。1628年前後,準噶爾部在衛拉特四部中坐大,土爾扈特部落勢力較弱,經常遭受其排擠、騷擾和欺淩。無奈之下,在部落首領和鄂爾勒克率領下遠走他鄉,向西漂泊至伏爾加河流域停留下來,在那裏創建了土爾扈特汗國。在異國他鄉,土爾扈特人又受盡沙皇勢力的欺淩,他們的思鄉之情、歸鄉之心一直沒有泯滅。1698年,汗國第四代汗王阿育奇,派遣他的侄子阿喇布珠爾回西藏覲佛進香,陪同阿喇布珠爾一起回來的還有他的母親,隨從500多人。據說,阿喇布珠爾還負有一項秘密使命,順便試探清廷對土爾扈特部落歸來的態度。阿喇布珠爾在西藏居留了五年,1703年起程返回伏爾加河流域。途經西域時,被土爾扈特宿敵準噶爾阻擋,斷了歸路。阿喇布珠爾遣使入京,向康熙帝“乞請內附”。康熙準奏,將嘉峪關以西至敦煌之間的地域賜封給阿喇布珠爾。阿喇布珠爾死後,其子丹忠承襲。由於他們的牧地西部靠近準噶爾,常受侵擾。雍正年間,丹忠又呈請內遷。經核準,遷進嘉峪關以內,隨後進入額濟納河流域,在居延綠洲定牧,一直延續至今。陪我去看“甲渠塞”遺址的旗委副書記永紅就是土爾扈特後裔。他們是土爾扈特人當中最早東歸的一支。後來握巴錫率領整個土爾扈特部落東歸,那是1771年的事了,比他們晚了70多年。
六年前,我第一次來到額濟納旗時,土爾扈特人按照他們的古老風俗,盛情接待了我這位遠方來客。我們的車子還沒有開到旗政府所在地達來呼布鎮,旗領導早早遠迎十幾裏,已站在路邊等候我們了。我們一下車,就向我們獻哈達,敬下馬酒。中午又按他們的最高禮節,用烤全羊款待我們,由土爾扈特長者、旗政協主席割下第一塊羊肉遞給我,又切下肥羊尾巴上的一條白油要我吃下去。席間,用小銀碗向我們一杯又一杯地敬酒。土爾扈特人的熱情好客,令我久久難忘。
可是,那次他們就告訴我說,居延海已經幹涸了。我聽後心裏沉甸甸的,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們才好。
土爾扈特人祖祖輩輩一直在尋找一片寧靜的水草豐美之地,以結束部落的漂泊。居延綠洲是這支最早東歸的土爾扈特人最終找到的定牧之地,他們已在這一帶繁衍生息了二百年。居延海幹涸,對於北京人來說意味著每年春天會從遠方刮來沙塵暴,對於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土爾扈特人來說,則意味著更直接、更嚴重的後果。麵對日益惡劣的生存環境,莫非又將使這個古老部落再次被迫遷移,遠走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