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遠!

思梅一把抓起手機,心髒劇烈地跳動。

“劉思梅!”果然是佟遠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從手機裏傳出來。她還是第一次聽他叫她的名字。

思梅一時激動得發不出聲音,半天才說出一個“佟”字,連忙用手捂住嘴,四下看一看,這才萬分小心地說下去:“你在哪兒?”

“我在……”

“不!別說!就告訴我,你……還好嗎?”思梅突然警覺。一男一女正走進快餐店。孩子們在大聲喧嘩。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還好,嗯,挺好!”佟遠有些語無倫次。

“你的傷呢?”

“沒事!就傷了點皮!”

思梅的鼻子卻突然一酸:“都是我不好!不該讓你逃的!他們……他們在房間裏裝了攝像頭……”

“不!多虧了你!也許有人成心想陷害我!如果真的被抓住了,就更沒機會了!”

思梅吃了一驚:“你是說,有人……”

思梅硬生生把後半句話咽回肚子裏,又四處仔細看了一圈,剛才那對男女正拿著東西走出餐廳,兩人甜言蜜語,似乎根本不會注意到別人。牆角有咳嗽聲,是個正在讀報的女人,臉被報紙遮住大半,隻露出一卷亂發。桌子上有淩亂的餐盤。她穿藍色大衣,該是公交公司的製服。剛才思梅不曾注意到她。

佟遠加快語速,壓低聲音:“那天,你把我叫醒之前,有沒有看見什麼?或者聽見什麼奇怪的動靜?”

“沒有啊,我……我記不清了!我醒過來看見你躺在地上,立刻就去叫你!”思梅努力壓低聲音。又有兩個年輕人走進來,經過思梅身邊。孩子們還在,讀報的女人也還在,時不時咳嗽一兩聲。並沒有形跡可疑的人。

“你再想想,真的沒什麼?”

“我真的不記得!是誰在陷害你?”

“不知道!可我總覺得這裏麵有點兒怪!我就是想不起我拿過那把刀!”佟遠甕聲甕氣,思梅似乎看見他挺直脖子的樣子,心中又憐又疼:

“那怎麼辦?我該怎麼幫你?”

“不用!照顧好你自己!你好嗎?”

“很好!好著呢!”思梅用力點頭,仿佛佟遠就在麵前。

電話裏沉默了片刻。佟遠說:“你多加小心!”

思梅心裏一緊。她知道時間差不多了,可她還有一肚子的話堵在胸口,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需要什麼就告訴我!我會盡力……”

“我知道!我會的!手機你留著!不要聯係我,這個號碼不會再用了!等我聯係你!我得走了……”

手機裏突然安靜了,隻有細微的喘息聲。思梅的心髒似乎也跟著停止跳動,懸在半空中。終於,她聽見那三個字:

“等著我。”

“我等著!”思梅用力點頭,輕輕合上雙眼。再睜眼時,世界變得五彩斑斕。

*

快餐店裏,穿公交製服的女人依然坐在餐廳角落,報紙許久沒翻一頁。電話在她衣兜裏悄然振動,已經有一陣子了。

她終於放下報紙,露出戴著口罩的臉。在這沙塵彌漫的日子,滿街都是試圖用口罩挽救自己的人,更何況她,有著白皙精美的皮膚,有點過於白皙了,和她的打扮有些不太般配。

她把手機緩緩湊到嘴邊,使用英語,聲音格外清冷:“她遇到一個男人……不,不是那個年輕人。是個33歲的男人……我的意思是,大概三十三四歲。他留給她一隻手機。她拿手機接了一個電話。Jason,她已經離開了,我也得趕快走了,等會兒再通電話好嗎?”

女人收起手機,卻並沒起身。她呆呆看著思梅曾坐過的位置。那位置已經空了,前後左右也都空著。可她的目光倒仿佛那裏仍坐著人,那個邋遢的丟下手機的底層打工者。他隻在這快餐店裏出現了不足一分鍾,在她心裏,卻似乎停留了一個世紀。

他蒼老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說他40歲也並不誇張。兩個月前,他看上去還隻是三十出頭。從沒見過他留胡子的模樣。他不該是這副樣子,從來都不曾是。她見過他當窮學生時的樣子。那是九年前,在冰天雪地的芝加哥。難道是她認錯人了?

不。不會的!哪怕相隔更遠,時間更短,光線更差。她絕不會認錯他。他又在演戲!演一個落魄的窮人。他並沒有死!他又騙了她。他騙了她多少次了?

女人把眼睛睜得很大,像是成心要和口罩搶奪地盤。那是一雙非常美麗的眼睛,美麗而憂傷,蒙著一層水霧。

霧凝成一滴水珠兒,在眼角輕巧地畫了一個弧,消失在口罩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