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燕,初級調查師
滿滿一盒,似乎從未派上用場。公司裏並無此人,至少思梅從沒見過。這公司年輕員工流動很快,進進出出的每年不止三五個。有的堅持不下來,有的另謀高就,也有被老板炒掉的。不知這位謝燕是屬於哪一類。
Steve門外的位置,似乎被大家刻意避開,因此格外僻靜。思梅專心工作,無人打擾,仿佛置身於壓力場之外。Steve並沒限定任何deadline,這也反常,但她並不在乎。從容著手做自己的事情——深入研究金合和黃金龍。其實這些都是臥底的基本功課,該做的早都做了。唯一可以補充的,隻有公司和高管的曆史。曆史是個無底洞,不論做多少調查,總有你不知道的。
思梅找“渠道”訂購了金合的財務信息。“渠道”,學名“服務提供商”,是GRE公司在全球的秘密武器。GRE是光彩照人的外企谘詢公司,在各國政府和媒體麵前,塑造光明正大的反欺詐形象,腳卻始終還得站在地上。服務提供商就是GRE腳下的土壤,潮濕肥沃,連接另一個地下世界。敢開價的雖多,真能辦事的卻少,看似神通廣大,其實遠非無所不能。GRE公司正是通過多年摸索,在全球建立了安全可靠的服務商網絡。
GRE的服務商裏,有沒有能找人的?尋找一個受傷的年輕人,兩天之前,消失在吉林農村的荒野裏。
思梅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隻不過,GRE的“渠道”名單並不公開提供給普通員工,有些甚至隻和高層單線聯係。GRE對服務商的使用也有嚴格規定,以避免員工濫用服務商引發風險,或營私舞弊。小孩子是不能隨便玩火的。思梅隻是GRE的普通員工,有權使用的服務商就僅限於最基礎最合法的幾個。其他的,是連名字都看不到的。
北方的冬天原本黑得早,再加上沙塵暴的來襲,五點剛過,窗外已是燈光點點。一天就這樣過了,沒有佟遠的消息,也沒有下一步的計劃。他到底在哪兒?窗外塵靄彌漫,帶來窒息之感。思梅越感焦慮和沮喪,不想在公司多留,六點一過就立刻離開公司,大廳裏正忙得如火如荼。
從公司到酒店公寓,隻有三個街口。但北京的街道冗長,街邊缺乏店鋪,街上行人匆匆,用圍巾和口罩把口鼻遮攔,路途就顯得更加艱難。思梅沒搭地鐵,因為那裏更加艱難。路麵的冰冷空氣,倒是更適合思考,盡管空氣中有焦糊的味道。她邊走邊想:怎樣才能找到他,又不被人發現?工商,稅務,媒體,一切能由她操作的方法都幫不上忙。此刻她能想到的,隻有電話。她有他的手機號碼。她知道有的服務商能通過號碼調取通話記錄,但那屬於非法地帶,這種敏感服務,想必必須得到Steve特批。即便得到特批,也未必能查出結果。再說,如果通過這種方法就能找到佟遠,恐怕警方早就找到佟遠了。警方是不是已經找到他了?
思梅用力搖頭,卻搖不走忐忑的心情。林立的白色樓群已出現在眼前,酒店公寓就快到了。
思梅隨便走進一家快餐店,隨便點了些吃的,挑了牆角的位置坐下。她看了看周圍,這是在金合臥底培養出的習慣。店裏有幾個放學的孩子,還有兩對情侶。這是北京,臥底結束了,她無需過於關注周圍環境。思梅有一搭沒一搭地吃東西,不知是北方的食品不合口味,還是味覺已然喪失了。反正隻是找個地方坐坐,歇個腳,討個清靜。
有個中年男人卻緊挨著她坐下來,手裏拿著半杯飲料。這讓思梅略感不適。餐廳裏畢竟還有許多空座位。她偷看了那人一眼,大約四十上下,穿髒兮兮的羽絨服和運動鞋,滿臉的絡腮胡子。不像蓄意留的,隻是疏於打理,臉色因此顯得格外蒼白疲憊。為何似有幾分麵熟?思梅努力思索,卻無論如何想不起在哪兒見過。這個感覺非常不好,令她感到不安全。
陌生男人把手機丟在桌上,大口喝飲料,發出刺耳的聲音。那手機非常簡陋,城裏難得還有人用。這樣的底層打工者,每個城市都成千上萬。也許隻是不久前在街頭見過類似的?思梅的記憶裏一片空白,直覺卻很頑固。如果真的見過他,那應該是在上海,不是北京。到底是哪兒呢?實在想不出。她原本不是個稱職的高級調查師。
思梅放棄了思索,側目去瀏覽窗外。夜幕和沙塵徹底吞沒了這座城市,街上人多了許多,都是倉皇逃離公司的人。
突然,一陣電話鈴聲傳進思梅耳朵。她轉回頭,身邊的椅子空了,那打工的男人已不知蹤影,簡陋的手機卻留在桌上,兀自叫著。思梅起身四處尋找,找不到那人蹤影。手機依然叫個不停。思梅不知該不該接,側目看時,卻愕然發現,來電顯示上竟然閃爍著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