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GRE公司的慣例,臥底調查結束之後,思梅被立刻調離上海,迅速至極。事實上,她是從長山直接去的北京,根本就沒回上海。
按照Steve所寫的公司備忘錄,這是出於安全考慮:黃金龍雖然不在了,他還有眾多的利益關聯人,其間恩怨關係複雜,對May的人身安全構成威脅。
思梅對此倒是不太在意。既然是黃金龍的夥伴或親信,自然明白一個道理:犯不著為了死人冒險。那些人說到底都是生意人,對他們而言,思梅並沒有價值,她隻是一個無名小卒,任務已完成,她獲取的信息昭然於世,她手裏並無其他有價值的東西。而且即便真有人想找她報複,就算換個辦公室,她也未必就能太平。她隻是離開上海,又沒離開GRE,更沒離開中國,想找到她輕而易舉。Steve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未必是因為關心她的死活,這一點,她在長山就知道了。
盡管如此,思梅還是欣然接受了調令,直接跟Steve從吉林回到北京。第二天是周一,正好開始在北京辦公室正式上班。公司幫思梅安排好生活必備的一切:三個月酒店公寓,外加一萬元安家費,上海暫時就不必回了。思梅遺留在上海辦公室的一切物件都打包封存,也沒有誰特別需要告別。受到領導特別關照的女職員,一般都不會和其他同事太近。而曾經關照她的領導Jack,已經離職了。
有關Jack的離職,公司有各種傳聞。大多和思梅有點關係。既是傳聞,必定與事實有出入,而且向著更不堪的方向偏離。思梅聽不到細節,也並不關心。她已不在意任何GRE裏發生的事情。但她並不想立刻辭職。正如在長山所決定的,她得設法留在GRE,秘密發掘“資源”。這公司不是就靠著所謂“資源”,才成長壯大到今天?這也是此刻她最需要的。
佟遠依然下落不明,起碼警察還沒找到他——昨天離開長山時,她偷聽到米莎的人這樣說。
自長山的離別,隻要閉上眼,思梅就會看見佟遠流血的傷口。是她害他誤殺了黃金龍,是她害他亡命天涯。可她卻坐在這溫室般的辦公室裏,束手無策。她恨不得立刻回到長山,親自去尋找他。
可她必須冷靜,必須堅持住,不能再次亂了方寸。正是因為她的魯莽和草率,才使佟遠置身於被動危險的境地。她需要思考,需要時間,需要資源。她需要耐心。
思梅一切服從公司安排,始終保持平靜柔和的麵部表情。Steve親自把她一一介紹給北京辦公室的同事們。有些她見過,大部分很陌生,還有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簡直就像賴在國家機關裏磨了多年洋工的公務員,根本不像是該在這家公司上班的。北京辦公室果然神奇,並不統統按照常理出牌。無所謂,她和他們終將脫離一切關係,但現在,每張臉都有可能意味著資源。隻要她能見到的,不論對方表情如何,她都努力使用最真誠善意的微笑——在金合已經練習過了。
之後,Steve把思梅帶回自己的辦公室,表情格外嚴肅,仿佛要交代什麼重大的事情。關了門,在辦公桌後坐定了,卻又隻有簡單幾句:米莎集團為金沙項目補充了經費。龍翔貿易賬戶裏的資金隨時可被轉走,追款的希望渺茫,長山工廠裏又隻有一堆廢銅爛鐵。金合雖然表麵排場,淨資產未必能有多少。黃金龍本人名下的資產就更是問號,如今又牽扯刑偵調查和遺產歸屬問題,米莎唯一的希望,隻能寄托在黃金龍背後另有其人。
“既然你已經熟悉這個項目,就繼續查吧。”Steve輕描淡寫地結束談話,似乎還剩下一些話沒說,突然沒了說下去的情趣似的。
思梅點點頭,退出辦公室,心中卻不禁疑惑:之前黃金龍的確貌似身不由己,背後另有其人。但即便找出暗中操控黃金龍的人,對米莎公司又能有何幫助?金合公司注冊的股東就隻有黃金龍夫婦二人。即便幕後真有別人,也多半不會留下真憑實據,隻要不在工商局登記在冊,在法庭上未必需要承擔連帶責任。米莎的補充調查缺乏實際意義。這額外的花費有些得不償失。難道Steve是想從客戶手中多榨取一些項目款?這並不符合Steve口中一貫宣揚的服務精神。思梅並不多問,因為答案與她無關。繼續這個項目挺好,反正她也沒心思去做別的工作。
北京辦公室比上海辦公室的麵積大很多,結構也更特別:大門處低調而隱蔽,好像三五人的微型公司。進門之後,是一條狹長陰森的走廊,走廊兩側有許多緊閉的房門,有些門沒有標識,房間的具體功能不詳。走出走廊,豁然開朗,辦公大廳異常寬闊明亮,人來人往,很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隻是人們臉上並無安居樂業的表情,大家緊張繁忙,似乎都被巨大壓力籠罩。
Steve的辦公室在辦公大廳的後方,與走廊裏那些辦公室隔著一段距離。思梅的座位就在Steve辦公室門外,看來有些日子無人光顧,桌麵蒙著一層浮土。桌角有一盒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