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思梅醒得很早。說不上是失眠。身體似乎是睡了,但心睡不著。整夜懸著,隱隱的酸痛,如久傷不愈的腳踝。
思梅六點起床,拖到八點才到公司,因為擔心公司裏沒人。她隻有門卡,並無大門鑰匙。她的擔心純屬多餘。雖然距離法定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辦公大廳裏已坐滿一半。GRE北京辦公室就像無聲的戰場。沒有硝煙,卻人人自危;除了衝鋒陷陣,還要提防背後的冷槍。這她早有耳聞。
思梅穿過辦公大廳,走向自己的位置,隱約感到異樣的目光。一個突然從上海空降的高級調查師,使這裏的名額又少了一個。每個高級調查師的頭銜都來之不易。未必這辦公室裏每個人都在乎,但在乎的卻絕對不止一個。這是寫在眼神裏的。昨天和眾人一一握手時,思梅就已經看到了。在這高聳入雲的辦公大廈裏,到處都是西服革履的精英。思梅曾經夢想這樣的生活,如今真的坐進這明亮的高層辦公廳裏,卻已完全不在乎了。
令她徹夜難眠的,是另外的一些問題。
她本以為自己隱藏著許多秘密,現在才發現,原來佟遠才是一個謎。昨天傍晚的一通電話,讓她對佟遠的安危一時放了心,其他的問題卻變得不容忽視:佟遠為何會突然到長山,在黃金龍的辦公室裏冒出來?幾個小時之前,他不是還陪在那位風韻猶存的“趙總”身邊?難道他和“趙總”在機場出現,正是打算一起去長山?這倒也有可能——那趙總不是到金合上海的辦公室找過黃金龍,還讓常芳小小的失態?
思梅感到莫名的緊張。此事非常深奧,自己又過於懵懂,眼前迷霧團團,完全看不出廬山真相。背後仿佛有一雙隱形的巨手,在操控著自己,既看不見,也沒法反抗。正如這次在金合的臥底,本以為天衣無縫,其實早已被黃金龍識破了。黃金龍已經死了,可這雙巨手卻似乎還在背後。還有誰早就知道她的來曆?佟遠知道嗎?他們為何會在同一個球館裏邂逅?他和那趙總又是什麼關係?
思梅心中一陣難過,轉而又備感羞愧:是他救了自己,為此挨了一刀,還成了逃犯。不論他背景如何,目的如何,他已經徹底地暴露自己。
佟遠不是一個好演員,這思梅看得出來。他靦腆耿直,還有些笨嘴拙舌,脾氣也不太好,會和餐廳服務員吵架,但他心地善良。思梅又想起必勝客,還有羽毛球館。她下定決心:是他救了她,不論他有何秘密,她幫定他了。這也是她留在GRE的唯一目的。
“May?對吧?我沒記錯吧?”思梅耳邊突然響起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思梅吃了一驚,如夢初醒。一張中年男人的圓臉正擋在麵前,兩眼眯成細縫,額頭和兩腮都泛著油光。思梅記得這張臉。昨天Steve介紹同事時見到過。當時思梅心中還有些詫異:這人竟是GRE的高級調查師?怎麼看著像常年混飯吃的國企老員工?
“對對!劉思梅!”思梅忙微笑作答。
“記得我嗎?我姓方!”對方嘻嘻笑著。那張胖臉仿佛生來就是為了笑,根本做不出嚴肅的表情。
“記得記得!方老師早!”
“哎喲,您可別這麼叫。擔當不起!叫我老方!嗬嗬,我就是打聲招呼,咱們是鄰居!”
老方指指自己的辦公桌,果然距離思梅不遠。這大概是整個辦公大廳最幹淨的兩張桌子。沒有堆積如山的紙張文件,筆都插在筆筒裏,計算器規規矩矩擺在桌角。老方桌上比思梅多了一份報紙,還有滿滿一杯熱茶。思梅隻上了一天班,手頭隻有一個並無截止日期的項目,桌麵自然沒多少文件。但這位高級調查師的桌麵竟然也毫無工作痕跡,難道他不需要做項目?
“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說!嘿嘿!”老方更誇張地笑了笑,眼角皺褶裏仿佛要擠出油來。思梅連連點頭,老方又低聲補充了一句:“坐在你這個位置的人,都會得到老板的特殊關照啊!”
老方向思梅擠擠眼,轉身坐回自己的座位。思梅心中倍感詫異,卻又來不及再多問。坐在這個位子的人,都會得到老板的特殊關照?思梅仔細看了看自己麵前的桌子,又看到桌角的名片盒。拿出一張仔細觀察,卻也沒什麼不同。
這個謝燕莫非也得到過老板的特殊關照?後來呢?她去哪兒了?
思梅再看一眼老方,他正拿著報紙,蹺著二郎腿。著裝和表情仍像個“吃公糧的”,又不像大領導,像個工作多年的辦事員、老油條,或者領導的司機。居然有這樣一位別致的“鄰居”,她卻未曾留意,大概是心事太重了。
佟遠。這核心問題再度回到思梅腦子裏。她該做些什麼?她能做些什麼?思梅把手伸進衣兜,摸到那塊方方正正的硬東西。是手機,那陌生男人留在快餐店裏的。昨晚已研究了一夜。沒有短信記錄,隻有一個通話記錄,就是佟遠打來的那一通。電話簿裏也隻有“佟遠”一個名字。本機號碼和“佟遠”的號碼都是儲值卡,查不到機主信息。她也試著給“佟遠”的號碼撥回去。果然已關機。大概不會再開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