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這偏遠小村裏的農民們,今晚著實有些納悶:村頭那條土路,怎麼一下子過了這麼多車?

那土路在經過村子之後,雖繼續蜿蜒而上,走不了多遠就終止了。以前有車上來,都是以村子為終點的。自從山坡上蓋了那神秘的院子,偶爾也有車穿村而過,但每次隻是一輛車,一年也沒幾次。可今天,被車軲轆掀起的塵土都幾乎來不及落。下午過了兩輛麵包車,傍晚又過了一輛速騰。更新鮮的是,速騰上掛的竟是吉林的牌照。以前這村子裏除了掛北京和河北牌照的車,再沒見過別處的車。還有更奇怪的:速騰進了院子,卻沒聽見狗叫!下午麵包車來的時候,狗可吠得厲害!莫非那速騰裏坐的是院子的主人?這倒符合傳言——東北人都是做大生意的。

可這還沒完。速騰進院不久,山路上又來了一輛轎車。看不清啥牌子,因為天色已經太暗。車玻璃就更黑,看不清車裏幾個人。車子沒在村口停,想必也是奔著半山的院子去的,可還是沒聽見狗叫。

其實那車就停在村口外的路邊,距離院子不足百米。車停的位置比路麵低,又恰逢一個小轉彎。漆黑的夜裏,熄了火關了車燈,很難被路上往來的車輛發現。天黑之後,北風又吹得緊,村民們都藏在家裏,沒人出來溜達,自然更是看不見了。

*

“剛才超過咱們的那輛速騰,應該已經進院子了。”

老方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捏著下巴,低聲對坐在副駕位置的Yan說。他一直凝視著遠處黑暗中一條極細的紅線。那是半山院子的圍牆邊緣殘留的光。若非事先知道院牆的存在,那紅光多半也是注意不到的。

跟蹤Steve,由老方親把方向盤。單槍匹馬地跟蹤Steve,對誰都絕非易事;Steve又像是在故意搗亂似的,在城裏繞了幾個圈子,去發廊剪了頭,又去郊外的某個小批發市場取了什麼東西。多虧老方經驗豐富,對北京的街道和路況了如指掌,再加上事先在May的包裏放了跟蹤器,方才勉強跟上。Steve在半路換了車,帶著May上了另一輛黑色房車。房車該是從酒店租的,開車的也是酒店的司機,沒多少反跟蹤經驗。老方卻還是不敢跟得太近——Steve不開車,不代表他不會注意車後。在高速上,老方故意放慢速度,讓自己和Steve之間隔了幾輛車,其中就有這輛掛吉林牌照的速騰。下了高速,上了國道,速騰還在兩車之間。沒想到就一直跟到了這院子——這輛速騰居然和Steve乘坐的房車終點相同。

“牌照是吉林長山的,應該是趙安妮的人。”Yan輕聲說。

“咱們現在,下不下去?”老方低聲問道。一直等在這野地裏,似乎不是辦法。但下車也未必就有收獲。畢竟是人家的院子,自己毫不了解,貿然靠近風險更大。

“再等等。”Yan的回答簡潔而果斷。

老方點點頭,不再多言。幾周不見,Yan的容貌雖無改變,心性卻成熟了許多。從女孩到女人的變化,有時隻在一夜之間,與年齡完全沒有關係。

大約一周多之前,當老方在胡同口第一眼看見Yan,心裏立刻就明白,她已和幾周前判若兩人。她開門見山,手裏捏著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你兒子的腿好些了?你女兒的學費呢?有著落嗎?”一個月前,她也曾為了幫助老方渡過難關,取出一萬塊交給老方。但那筆錢和此刻她手中的信封卻意義不同。這一次,她是來做生意的。

老方接受了信封,執行她的指令,不問任何問題,但老方看得出來,她的目標是Steve。老方知道她恨Steve,也猜得出她很有錢,但她的行動絕非單純的報複。她的前夫三周前在香港落網,而她和前夫的離婚文件僅在案發前兩周簽署——那時她還身在北京,不可能在美國當著律師的麵簽署那份文件。更關鍵的,是她的前夫被抓時剛剛賣掉了香港的房產,自己賬戶裏的存款卻不足1000美金。答案顯而易見,隻是缺少證據。香港廉政公署和內地經偵局都在找她,她不該這麼快就在內地出現,這太冒險了。

但老方還是接受了她的工作。老方猜測,她絕非孤注一擲,背後必定有更強大的力量。老方在GRE的位置原本就是強扭的瓜。若非當初用Steve的私人通話記錄作為威脅,Steve也不可能讓他留在GRE。正因如此,他更是Steve的眼中釘,本該早做打算。Yan突然出現,帶來豐厚的傭金,和對未來的一種可能。這正是他萬分需要的機會。

院門開了,遠遠地透出兩柱光。一輛轎車緩緩駛出。老方和Yan不禁同時低頭。其實那光柱高過了頭頂,完全照不到藏在低窪處的車子。

“還是那輛速騰。”老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