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我終於見到了大姐。她很自然地坐在她的位置上,低頭喝粥啃饅頭,好像沒有察覺我們的存在。她臉色蒼白,眼裏布滿了血絲,頭發像很久沒有梳理過一樣,一屢屢地打著結。
大娘見我進來,連忙招呼我跟他們一起吃早飯,我也沒有客氣,跟他們坐在了一起。
“大姐,嚐嚐我這些小鹹菜。”我把桌上的榨菜絲兒,往大姐麵前推了一下,記憶裏,她最喜歡一邊喝粥,一邊吃著榨菜絲兒。
“不用,我不愛吃。”大姐冷冷地回絕道。
大娘笑著對我說:“她愛吃什麼,就隨便她好了。歡歡,你吃你的,啊?”
我衝大娘點了點頭,夾了一根榨菜絲,放進了我麵前的碗裏。
“你回來了?城裏好玩嗎?”沒想到大姐會突然這麼問我,連大伯和大娘都吃了一驚。
我連忙回她說:“大姐,我回來了,城裏挺熱鬧的,如果大姐喜歡,以後我可以帶你出去玩啊。”話剛說完,我就有點後悔了,以她現在的狀況,根本就不適合外出。我說這樣的話,明顯就是空頭支票。
大伯卻很開心,笑著說:“隻要你高興,去哪裏都行,歡歡在城裏上班呢,可以帶你去玩。”
大娘也笑著附和著,然後看向大姐。
她的臉上掛著陰晴不定的表情,說不出來她是高興,還是難過,末了,她悠悠地歎了口氣,說:“我這個樣子,哪裏也去不了……你們……估計都很討厭我吧?”
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我們都不知道怎樣接她的話茬兒。
大娘示意我不用管她,讓我快喝粥,不然就涼了。
後來我才知道,大姐並非時時刻刻都發瘋,她也有清醒的時候。清醒時她也會幫家裏幹點兒家務,但也隻是稍微幹一下而已。春秋季,大姐容易發病,家裏仁都格外小心。
我想同大姐聊聊,不過她並沒有這個意思,她放下碗,回到自己的小屋。我忙拿出在城裏買的收音機,送到她房間。她連忙說家裏有,並熟練地打開她自己的那一部,自顧自地聽起來。
中秋節那天,大姐早早起了床,還打扮了一番。吃罷早飯,大姐跟在大娘身後,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做著力所能及的家務。我媽帶著我們一家來給大娘家送節,看著大姐在大娘身後做著那些在我媽眼裏都不是事的事兒,我媽雖然沒有吱聲,那臉上的表情也是訕訕的。
我知道,我媽那樣勢利的人,根本就沒看上我大姐,尤其是她現在還時不時就瘋瘋癲癲的樣子。我總還是心存幻想的,也許有一天大姐會好起來的。
後來我確實有錢了,也帶著大姐去全國最好的醫院醫治過,可是,醫生都說時間耽擱太久了,大姐的病已經沒法完全醫治好,不過隻能通過藥物進行控製。
隻是,那些藥物都非常昂貴,大娘大伯也是在無力承擔。我本來想要一力承擔的,大娘卻說不能拖累我一輩子,隻讓換成同樣作用的較便宜的藥物。我拗不過他們,隻得按照他們的要求來。
吃晚飯時,我特地給大姐挾菜,想跟她套近乎,但她匆匆吃幾口後,就回到小屋。很快,哭泣聲,嚎叫聲,從她的房間傳來。
我推開她的房門,卻見她和衣躺在床上,嘴裏罵罵咧咧,臉上還掛著淚。我輕聲問:“姐,怎麼了?”
剛開始大姐沒吱聲,自顧躺著,可一會兒,她突然翻身從床上跳起,厲聲叫道:“你走,這是我家,不許你進來。”我木木地立在那裏,心裏隻發酸。
見我沒走,大姐又咆哮道:“你滾,你他媽地給我滾啊!”
我一直以為,記憶中那個愛我疼我的大姐並沒有走遠,我們的心從開始到現在都貼得那麼近。我始終記得小時候,我不會做的題目,隻要問過大姐,就立馬茅塞頓開。大姐總是拿筆頭點點我的腦袋,說小笨蛋,沒腦瓜。
可如今……大姐,我多想把你緊緊抱在懷裏,讓你遠離塵世的喧囂。我可憐的大姐,你是那麼的脆弱。
接下來,大姐很少同我們吃飯,她在她的那個屋裏自己笑,自己哭,打開收音機,又把它關掉。我臨走的那個晚上,大姐格格地笑了一夜。
那笑聲,聽得我心驚膽顫。我不知道,大姐到底是樂極生悲,還是悲極生樂。有人說,瘋子的精神狀態會達到最高的境界。我可憐的大姐,你此時的內心是狂風肆虐還是陽光明媚呢?
大姐,我要起程了,我不能時刻守著你,我還沒有資本衣食無憂地在家待著。但我知道,大娘和大伯一定會悉心照料你,讓你不至於露宿街頭,不至於蓬頭垢麵,不至於撿垃圾吃。
我媽讓我哥送我去車站,臨走之前,我媽說:“算了,以後你過節過年啥的,就在店裏賺加班費得了。你大伯家也就此沒落了,瞧你大姐那樣子,簡直就是個無底洞,你大伯大娘這輩子就是有再多的錢,也不夠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