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魯共王好治宮室,壞孔子舊宅,以廣其居,於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書及傳《論語》、《孝經》,皆科鬥文字。王又升孔子堂,聞金石絲竹之音,乃不壞宅。○共音恭,亦作龔,又作恭。共王,漢景帝之子,名餘。好,呼報反,下“好古”同。壞音怪,下同。《字林》作<褱攴>,雲公壞反,毀也。傳謂《春秋》也,一雲周易十翼,非經謂之傳。論如字,又音倫。科,苦禾反。科鬥,蟲名,蝦蟆子。書形似之。
[疏]“至魯”至“壞宅”。○正義曰:欲雲得百篇之由,故序其事。漢景帝之子名餘,封於魯,為王,死諡曰共。存日以居於魯,近孔子宅。好治宮室,故欲裒益,乃壞孔子舊宅,以增廣其居。於所壞壁內得安國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書及傳《論語》、《孝經》,皆是科鬥文字。王雖得此書,猶壞不止。又升孔子廟堂,聞金鍾石磬絲琴竹管之音,以懼其神異乃止,不複敢壞宅也。上言藏家書於屋壁,此亦屋壁內得書也,亦得及傳《論語》、《孝經》等。不從約雲“得《尚書》”,而煩文言“虞夏商周之書”者,以壁內所得,上有題目“虞夏商周書”,其序直雲“書序”,皆無“尚”字,故其目錄亦然,故不雲“尚書”而言“虞夏商周之書”。安國亦以此知“尚”字是伏生所加。惟此壁內所無,則書本無“尚”字明矣。凡書,非經則謂之傳。言“及傳《論語》、《孝經》”,正謂《論語》、《孝經》是傳也。漢武帝謂東方朔雲:“傳曰:‘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又漢東平王劉雲與其太師策書雲:“傳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又成帝賜翟方進策書雲:“傳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是漢世通謂《論語》、《孝經》為傳也。以《論語》、《孝經》非先王之書,是孔子所傳說,故謂之傳,所以異於先王之書也。上已雲“壞孔子舊宅”,又雲“乃不壞宅”者,初王意欲壞之,已壞其屋壁,聞八音之聲,乃止,餘者不壞,明知已壞者亦不敢居,故雲“乃不壞宅”耳。
悉以書還孔氏。科鬥書廢已久,時人無能知者,以所聞伏生之書考論文義,定其可知者,為隸古定,更以竹簡寫之,增多伏生二十五篇。伏生又以《舜典》合於《堯典》,《益稷》合於《皋陶謨》,《盤庚》三篇合為一,《康王之誥》合於《顧命》,複出此篇,並序,凡五十九篇,為四十六卷。其餘錯亂摩滅,弗可複知,悉上送官,藏之書府,以待能者。○隸音麗,謂用隸書寫古文。二十五篇謂《虞書·大禹謨》,《夏書·五子之歌》、《胤征》,《商書·仲虺之誥》、《湯誥》、《伊訓》、《太甲》三篇、《鹹有一德》、《說命》三篇,《周書·泰誓》三篇、《武成》、《旅獒》、《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陳》、《畢命》、《君牙》、《冏命》。合舊音閤,又如字,下同。皋音高,本又作咎。陶音遙,本又作繇。盤,步幹反,本又作般。複,扶又反,下同。五十九篇即今所行五十八篇,其一是百篇之序。謂《虞書·汩作》、《九共》九篇、《膏飫》,《夏書·帝告》、《釐沃》、《湯征》、《汝鳩》、《汝方》,《商書·夏社》、《疑至》、《臣扈》、《典寶》、《明居》、《肆命》、《徂後》、《沃丁》、《鹹乂》四篇、《伊陟》、《原命》、《仲丁》、《河亶甲》、《祖乙》、《高宗之訓》,《周書·分器》、《旅巢命》、《歸禾》、《嘉禾》、《成王政》、《將蒲姑》、《賄肅慎之命》、《亳姑》,凡四十二篇,亡。上,時掌反。
[疏]“悉以”至“能者”。○正義曰:既雲王不壞宅,以懼神靈,因還其書。已前所得,言“悉以書還孔氏”,則上“傳《論語》、《孝經》”等皆還之,故言“悉”也。科鬥書,古文也,所謂蒼頡本體,周所用之,以今所不識,是古人所為,故名“古文”。形多頭粗尾細,狀腹團圓,似水蟲之科鬥,故曰“科鬥”也。以古文經秦不用,故雲廢已久矣,時人無能知識者。孔君以人無能知識之故,己欲傳之,故以所聞伏生之書,比校起發,考論古文之義。考文而雲“義”者,以上下事義推考其文,故雲“義”也。“定其可知”者,就古文內定可知識者為隸古定。不言就伏生之書而雲以其所聞者,明用伏生書外亦考之。故雲“可知者”,謂並伏生書外有可知,不徒伏生書內而已。言“隸古”者,正謂就古文體而從隸定之。存古為可慕,以隸為可識,故曰“隸古”,以雖隸而猶古。由此故謂孔君所傳為古文也。古文者,蒼頡舊體,周世所用之文字。案班固《漢誌》及許氏《說文》,書本有六體:一曰指事,上下;二曰象形,日月;三曰形聲,江河;四曰會意,武信;五曰轉注,考老;六曰假借,令長。此造字之本也。自蒼頡以至今,字體雖變,此本皆同,古今不易也。自蒼頡以至周宣,皆蒼頡之體,未聞其異。宣王紀其史籀始有大篆十五篇,號曰篆籀,惟篆與蒼頡二體而已。衛恒曰:“蒼頡造書,觀於鳥跡,因而遂滋,則謂之字。字有六義,其文至於三代不改。及秦用篆書,焚燒先代典籍,古文絕矣。”許慎《說文》言自秦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亡新居攝,以應製作,改定古文,使甄豐校定,時有六書:一曰古文,孔子壁內書也;二曰奇字,即古字有異者;三曰篆書,即小篆,下杜人程邈所作也;四曰佐書,秦隸書也;五曰繆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鳥蟲書,所以書幡信也。由此而論,即秦罷古文而有八體,非古文矣。以至亡新六書並八體,亦用書之六體以造其字。其亡新六書於秦八體,用其小篆、蟲書、摹印、隸書,去其大篆、刻符、殳書、署書,而加以古文與奇字,其刻符及署書蓋同摹印,殳書同於繆篆,大篆正古文之別,以慕古故乃用古文與奇字而不用大篆也。是孔子壁內古文即蒼頡之體,故鄭玄雲:“書初出屋壁,皆周時象形文字,今所謂科鬥書。”以形言之為科鬥,指體即周之古文。鄭玄知者,若於周時秦世所有,至漢猶當識之,不得雲無能知者。又亡新古文亦雲即孔氏壁內古文,是其證也。或以古文即大篆,非也。何者?八體六書自大篆,與古文不同;又秦有大篆,若大篆是古文,不得雲“古文遂絕”,以此知大篆非古文也。六書古文與蟲書本別,則蟲書非科鬥書也。鄭玄雲周之象形文字者,總指六書象科鬥之形,不謂六書之內“一曰象形”也。又雲“更以竹簡寫之”,明留其壁內之本也。顧氏雲:“策長二尺四寸,簡長一尺二寸。”“曾多伏生二十五篇”者,以壁內古文篇題殊別,故知“以《舜典》合於《堯典》,《益稷》合於《皋陶謨》”。伏生之本亦壁內古文而合之者,蓋以老而口授之時,因誦而連之,故殊耳。其《盤庚》本當同卷,故有並也。《康王之誥》以一時之事,連誦而同卷,當以“王出在應門之內”為篇首,及以“王若曰,庶邦”亦誤矣。以伏生本二十八篇,《盤庚》出二篇,加《舜典》、《益稷》、《康王之誥》凡五篇為三十三篇,加所增二十五篇為五十八,加序一篇為五十九篇,雲“複出此篇,並序,凡五十九篇”。此雲“為四十六卷”者,謂除序也。下雲“定五十八篇,既畢”,不更雲卷數,明四十六卷故爾。又伏生二十九卷而序在外,故知然矣。此雲“四十六卷”者,不見安國明說,蓋以同序者同卷,異序者異卷,故五十八篇為四十六卷。何者?五十八篇內有《太甲》、《盤庚》、《說命》、《泰誓》皆三篇共卷,減其八,又《大禹謨》、《皋陶謨》、《益稷》又三篇同序共卷,其《康誥》、《酒誥》、《梓材》亦三篇同序共卷,則又減四,通前十二,以五十八減十二,非四十六卷而何?其《康王之誥》乃與《顧命》別卷,以別序故也。“其餘錯亂摩滅”,五十八篇外四十二篇也,以不可複知,亦上送官。其可知者己用竹簡寫得其本,亦俱送入府,故在秘府得有古文也。以後生可畏,或賢聖間出,故須藏之以待能整理讀之者。
承詔為五十九篇作傳,於是遂研精覃思,博考經籍,扌采摭群言,以立訓傳。約文申義,敷暢厥旨,庶幾有補於將來。○為,於偽反。覃,徒南反,深也。思,息嗣反。扌采,本又作采。摭,之石反,一音之若反。敷,芳夫反。暢,醜亮反。
[疏]“承詔”至“將來”。○正義曰:安國時為武帝博士,孔君考正古文之日,帝之所知,亦既定訖,當以聞於帝,帝令注解,故雲“承詔為五十九篇作傳”。以注者多言曰“傳”,“傳”者,傳通故也。以“傳”名出自丘明。賓牟賈對孔子曰“史失其傳”。又《喪服》儒者皆雲子夏作傳,是“傳”名久矣。但大率秦漢之際,多名為“傳”;於後儒者以其傳多,或有改之別雲“注解”者;仍有同者,以當時之意耳。說者為例院“前漢稱傳,於後皆稱注”,誤矣。何者?馬融、王肅亦稱注名為“傳”,傳何有例乎?以聖道弘深,當須詳悉,於是研核精審,覃靜思慮以求其理,冀免乖違,既顧察經文,又取證於外,故須廣博推考群經六籍,又捃拾采摭群書之言,以此文證造立訓解,為之作傳。明不率爾。雖複廣證,亦不煩多,為傳直約省文,令得申盡其義。明文要義通,不假煩多也。以此得申,故能遍布通暢《書》之旨意,是辭達而已,不求於煩。既義暢而文要,則觀者曉悟,故雲庶幾有所補益於將來,讀之者得悟而有益也。敷,布也。厥,其也。庶,幸也。幾,冀也。《爾雅》有訓。既雲“經籍”,又稱“群言”者,“經籍”,五經是也;“群言”,子史是也。以《書》與經籍理相因通,故雲“博考”;子史時有所須,故雲“采摭”耳。案孔君此傳辭旨不多,是“約文”也。要文無不解,是“申義”也。其義既申,故雲敷暢其義之旨趣耳。考其此注,不但言少,《書》之為言多須詁訓,而孔君為例,一訓之後,重訓者少,此亦約文也。
《書序》,序所以為作者之意。昭然義見,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定五十八篇。既畢,會國有巫蠱事,經籍道息,用不複以聞,傳之子孫,以貽後代。若好古博雅君子,與我同誌,亦所不隱也。○為,於偽反,又如字。見,賢遍反。冠,工亂反。巫蠱,漢武帝末征和中,江充造蠱敗戾太子,故經籍道息焉。巫音無。蠱音古。貽,以之反。
[疏]“書序”至“隱也”。○正義曰:孔君既言己立傳之意,又當斟酌所宜。而《書序》雖名為序,不是總陳書意泛論,乃篇篇各序作意,但作序者不敢廁於正經,故謙而聚於下。而注述者不可代作者之謙,須從利益而欲分之,從便雲序,序所以當篇為作此書之意,則是當篇作意觀序而昭然,意義顯見。既義見由序,此序宜各與其本篇相從附近,不宜聚於一處。故每篇引而分之,各冠加於篇首,令意昭見。序既分散,損其一篇,故定五十八篇。然此本承詔而作,作畢當以上奏聞知,但會值國家有巫蠱之事,好愛經籍之道滅息,假奏亦不能行用,為此之故,不複以此傳奏聞。亦以既傳成不得聞上,惟自傳於己之子孫,以遺與後世之人使行之。亦不敢望後世必行,故雲若後世有好愛古道、廣博學問、誌懷雅正如此之君子,冀能與我同於慕古之誌,以行我道。我道得此人流行,亦所以傳不隱蔽。是弘道由人也。言“巫蠱”者,《王製》曰:“執左道以亂政者殺。”鄭玄注雲:“左道謂巫蠱之屬。”以非正道,故謂之左道。以蠱皆巫之所行,故雲巫蠱。蠱者總名。《左傳》雲:“惑蠱其君。”則蠱者怪惑之名。指體則藥毒害人者是,若行符厭俗之為魅,令人蠱惑夭年傷性皆是也。依《漢書》,此時武帝末年,上已年老,淫惑鬼神,崇信巫術。由此奸人江充因而行詐,先於太子宮埋桐人,告上雲:“太子宮有蠱氣。”上信之,使江充治之,於太子宮果得桐人。太子知己不為此,以江充故為陷己,因而殺之。而帝不知太子實心,謂江充言為實,即詔丞相劉屈氂發三輔兵討之。太子看長安因與鬥,不勝而出走,奔湖關自殺。此即巫蠱事也。言“不隱”者,不謂恐隱藏己道,以己道人所不知,懼其幽隱,人能行之使顯,為不隱蔽耳。易曰:“謙謙君子。”仁者好謙,而孔君自作揄揚。雲君子知己者亦意在教世,欲令人睹此言,知己傳是深遠,因而有所曉寤,令之有益,故不可以苟謙也。亦猶孔子曰:“何有於我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