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應該會高興的吧?
傅文葉從來沒有這麼茫然過,心底有種說不清的情緒在沸騰,他以為等自己靜下心來,就可以抽絲剝繭,厘清每一縷細節。可他沒想過,之後整整一夜,這顆心都未曾靜過半分半秒。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江玄青放在桌上的那杯香檳,喝可樂似的一口悶。
江玄青:「……」
「玄青,你還記得嗎?」莊筱涵又問了一遍,「那年聖誕的時候……」
從莊筱涵坐下的那一刻起,江玄青就無比期盼這場敘舊可以早點結束。關於小時候發生的事,他大部分都記不住了,或者說沒什麼值得他刻意花心思去記住的,所以當莊筱涵問起過去時,他隻能給些模棱兩可的答案。然而江玄青沒想到莊筱涵那麼能聊,一說就是半小時,另一邊傅文葉小動作不斷,坐姿換了四五回,有時候衣領弄得脖子不舒服,他還會偷偷伸手去扯一扯。
這讓江玄青無法專心去聽莊筱涵長篇大段的回憶錄。
幾分鍾前,他發現傅文葉有點不對勁,臉色偏紅,手指也緊緊捏著西裝下擺,剛準備問傅文葉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就見他一口氣幹了整杯香檳。
「文葉,」江玄青不再理會莊筱涵,側身拿掉傅文葉手裏的空杯子,笑意忽然斂住了,「你沒事吧?」
「我渴了。」傅文葉隨意編了個理由,等酒意從嗓子裏下去,才小聲說,「沒事。」
「你好,請問是江先生嗎?」這時,孫飛宇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兩人麵前,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這讓江玄青很是意外,他原以為自己要找個時機去接近孫飛宇,萬沒想到對方會主動送上門,隻是來得有點不合時宜。
「我認識你哥,沒想到還有機會見到你,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孫飛宇悠閑一擺手,小女孩便捧著一瓶紅酒上前,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
跟江雨航有生意來往的人很多,多一個孫飛宇也不奇怪。江玄青沒料到一個「江氏集團」竟然可以讓這位太子爺放下臉麵來主動搭話,要知道商場裏人人都愛好麵子,主動結識跟被結識是兩個概念,前者多少有點攀關係的意味在裏邊。
孫飛宇端起酒杯:「來,我敬你一杯。」
江玄青搖搖頭:「抱歉,我對酒精過敏,隻能以水代——」
「我來替江先生喝。」傅文葉截斷他的話,不顧孫飛宇和莊筱涵怪異的目光,拿起紅酒就往嘴裏灌。江玄青愣了愣,反應過來後連忙壓住他的手,可惜杯子已經空了,他臉色一黑,問:「你幹什麼?」
陰影之下,傅文葉掙開他的手,笑道:「放心,我酒量很好。」
莊筱涵微微皺眉,她瞥了眼孫飛宇,然後慢條斯理地起身,說要去洗手間補個妝。
說完,便提前離開。
孫飛宇咬了咬牙齒,以為江玄青不想給自己麵子,所以才故意做了這麼一出戲給他看,他不信江玄青有酒精過敏,把這話放外邊也沒幾個人會信。不過今天他是來「交朋友」的,有些東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大家都有好處,更何況江玄青主動鋪好了台階,強行拆台一來會得罪江玄青,二來這消息傳出去,自己麵子也掛不住——別人可不會管他是不是真的酒精過敏,隻會說孫飛宇沒排麵,連江二少都不願意回酒。
「既然這樣,不如再來一杯,」說著,孫飛宇微微一笑,從小女孩手裏拿過紅酒,親自給傅文葉倒了一杯,「算我單獨敬你的。」
「不敢不敢。」傅文葉看著這杯幾乎要滿出來的紅酒,明白孫飛宇是有意刁難自己。實際上孫飛宇也是這麼想的,他不清楚江玄青跟傅文葉之間的關係,隻是想起剛才江玄青的表現,心裏多少有點憋氣和不痛快,到目前為止還沒幾個人敢給他臉色看,他拿江玄青沒辦法,但不代表對付不了這個「代喝」。
當是還江玄青幾分顏色。
「那我先幹為敬。」傅文葉再次撐起笑臉,繃著嗓子一鼓作氣把紅酒喝完。
江玄青不理解傅文葉這突如其來的反常,要不是孫飛宇還在,像個鬧鍾一樣提醒他們任務還沒完成,不然他真想就這樣把傅文葉帶回酒店,仔仔細細問個明白。
氣氛頓時凝固成冰。
饒是心眼多的孫飛宇也沒把兩人關係往其他方向想,單純以為江玄青跟這個代喝關係不錯,可能跟了他好幾年。兩杯下去,傅文葉麵色明顯發紅,小口小口地喘著氣,孫飛宇品味片刻,貌似在江玄青眼裏找到一絲隱隱約約的怒氣。他心情好了點,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了,他也沒必要揪著這件事不放,不然顯得小家子氣,要是尺度沒把握好,直接惹毛了江玄青,那就得不償失了。
「對了,聽你哥說,他看上了霧海市的一塊地……」孫飛宇小抿一口酒,開始步入正軌,聊些商人該聊的話題。
來之前江玄青做了功課,至少知道他哥最近有什麼計劃,在準備什麼項目,一來二去,算是能跟孫飛宇聊上幾句。半小時下來,孫飛宇聊得興起,全然忘了開場時的不愉快,他覺得自己和江玄青相當投契,又連續倒了好幾杯酒,算是慶祝交到了一個新朋友。
「來,再喝一杯,這酒是我從F國帶回來的,一直舍不得開,今天就喝個爽!真的,這酒特別棒。」孫飛宇整個人喝上了頭,嘴裏嚷嚷些糊塗話,反觀傅文葉,依舊從容地坐在沙發上,滿臉笑容接過孫飛宇遞來的酒。
江玄青用手勢製止過他好幾次,讓他不用再喝了。
可傅文葉當沒看見,來一杯喝一杯。
為了能夠早點結束回酒店,江玄青趁孫飛宇神誌不清之際,隨口提了一句激活碼。不知道為什麼,這三個字正好砸在孫飛宇心頭,讓他短暫清醒過來。他托著下巴,眉毛一挑,燈光照進鋒利的眼裏:「沒記錯的話,你在警局上班?不會是來套話的吧?」
「你出價那麼高,全世界都知道了,根本用不著我套話。」江玄青不由笑起來,有條不紊地說,「我隻是好奇一個激活碼為什麼能賣那麼貴,不會有人故意抬價吧?」
「貴?這可是公會的高級會員,哪裏貴了?多少人想買都買不到。」孫飛宇頓了頓,驚覺自己說漏了什麼,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沉靜地說,「江先生,你再問下去,我真要懷疑你是來套話的。」
江玄青直視著他,手指往桌上輕輕一推,將酒杯移開:「好,那就不說這個了。」
為了不引起孫飛宇的懷疑,江玄青強行跟他聊了一些兒時趣事,無非是怎麼搗亂、怎麼裝病逃課之類……孫飛宇的酒量比他想象中還要差,幾輪下來直接趴在桌子上,舌頭也捋不直了。
確認孫飛宇徹底喝醉以後,江玄青緩一口氣,他鬆了鬆領帶,伸手去拉傅文葉:「你還好吧?喝了幾杯?」
「不知道。」傅文葉蜷縮在燈光較暗的角落裏,等江玄青站起身,才清楚看見傅文葉腳邊還有好幾個空掉的子彈杯——那是專門用來盛烈酒的。
「你瘋了?敢喝這種酒?」江玄青呼吸凝重,心口像被頑石壓住,聲音低沉又壓抑,他從沒見過傅文葉露出這種神情,眼底泛著水光,看上去疲倦又委屈。他將傅文葉從沙發上拽起,單手環過他的腰,又強迫自己放輕語氣,在他耳邊說:「走吧,上個洗手間,然後回酒店休息。」
傅文葉全身燙得不像話,走路也輕飄飄的。
這裏的酒未必幹淨,烈的很烈,絕對能把人喝暈,稍微怕攤上事兒的,都會選擇自己帶酒,譬如孫飛宇。傅文葉喝空的那幾個子彈杯全是別墅提供,一次性喝那麼多是個人都受不住。他把傅文葉帶到洗手間,用手沾了些涼水拍在額頭上降溫,又逼近他問:「你在鬧什麼脾氣?」
傅文葉還沉浸在酒精中,思維被泡得發脹,再細微的情緒也能身體裏被發酵放大,而牽引他情緒走向的始作俑者正是江玄青。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變得不像自己,比起一切更優先注意到江玄青,會為他帶來的一頓晚餐感到高興,會在他身上找到值得眷戀的安全感,會酸澀地跟其他人攀比,即使對方是個出身名門的女孩……
傅文葉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直接推開江玄青,扶著牆壁跌跌撞撞跑進了隔間:「……我、我要上廁所!」他從來沒有那麼想哭過,眼淚濕濕熱熱黏在臉上,不用看都知道有多狼狽。
……
洗手間裏還有其他人,江玄青別無選擇,隻能守在門口。
少頃,電話鈴聲響起,江玄青看了眼來電,是市局打來的。洗手台附近還有兩三個人,他不方便在這裏接電話,於是敲敲門,跟傅文葉說:「我去接個電話。」
門外。
「何局?」
何軍沉默了一會,問:「你在什麼地方?」
「我替我哥出席一個酒會。」江玄青淡淡地說,「這應該不需要上報市局吧?」
「玄青,你也是我帶出來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何軍歎息道,「你們有手有腳我攔不住……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會的。」
隔間裏,傅文葉頭暈得無比難受,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皮帶重新扣上,他扯了點紙巾擦去臉上的淚跡,又在門板上摸索半天才成功開門出去。
「哎,這不是小傅嗎?」王董正巧從隔壁出來,差點跟傅文葉撞到一起,他上下打量著傅文葉,眼神驀地陰沉,「怎麼就你一個人?」
傅文葉覺得有隻蜜蜂飛進了耳朵,嗡嗡叫著。
王董向前走了兩步,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笑:「你真是江玄青的助理嗎?」他握上傅文葉的手腕,幹枯的手指滑過他掌心,最後彎下腰,在傅文葉手背上狠狠一嗅。
第一眼見傅文葉,王董就注意到對方腕上帶著的表,那並不是一個普通助理可以承擔的價格,像傅文葉那樣,估計砸鍋賣鐵都湊不出半塊表的錢。大家都是圈子裏的人,誰又比誰高貴,該有的心思誰都有。所以他根本不相信江玄青那些鬼話,這男孩明顯是他養的寵物,看起來還有點本事,不然江玄青也不會送他這麼貴的表,還把他帶來酒會。
長得又白又乖,確實討人喜歡。
前段時間江雨航搶走了王董公司的一個項目,今天江玄青又給他顯擺臉色,以前舊恨未消,又迫不急待加了把新仇,這讓王董肺管子氣炸了。他正愁著沒地方發泄怨氣,來洗手間放放水,好巧不巧碰見了這個小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