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文傅對神秘的後兩庵產生好奇,是在她入庵半年後開始的。前些時候,她隻顧全心跟真姑學經業功德,教小尼們學詩畫,跟名師練技藝,很少想庵裏的雜事。突然有一天,她想到怎麼從來沒有聽人提及過後兩庵的事,小尼們進前庵習訓也閉口不談相關話題,她又聯想到前庵尼姑不得進後兩庵的規定,就愈加覺得蹊蹺。一天,她悄悄溜出前庵,走了半裏路,到了後兩庵,卻被把門的粗尼粗魯地擋在了門外。再見到月晉時,她問月晉自己被拒之門外的原由。月晉冷冷地說:“難道你忘了庵中規定?文傅你給我聽好,別看你學業高強,受寵於我,可庵法不會厚此薄彼,以後不許再多嘴多舌問這問那,更不得脫離自己庵位而亂行。”之後,文傅不敢再問,隻是覺得後庵神秘非凡。
後來發生的一件事,使文傅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一天,文傅在練習一幅名為《深山尼庵》的山水畫。她盡興畫來,眾小尼讚賞不已,但自己不滿意,連連把三張習作揉搓了扔入紙簍中。幾個小尼一擁而上,搶拾她扔掉的紙團。文傅想起前些時候,也曾發生過眾小尼搶她扔掉習作的事情,就放下畫筆,問小尼們這是幹什麼?小尼們慌忙閃開,避而不答。隻有一個叫細蝦的尼子不躲,直衝她“嘻嘻”地笑。她知道這細蝦性子潑辣,膽子較大,時有違犯庵規而受皮肉之苦。文傅趁人不備,把細蝦叫到沒人的地方哄問。細蝦見平日文傅對她很好,旁邊又沒別人,就說:“你不曉得,你扔掉的廢畫拿到城裏也值大錢哩。小尼們有人偷偷捎出去賣你的畫,有人願意出錢買的。”文傅再問詳情,細蝦便死活不再開口。文傅說:“這樣好了,我正經畫好這幅《深山尼庵》送給你,賣了錢全歸你。”細蝦高興得幾乎跳起來。文傅說:“你得告訴我這畫是怎麼賣出去的。”細蝦卻說:“我可不敢告訴你,我也不要你的畫了。”文傅見狀,說:“那好,不告訴就不告訴。等你賣了畫,告訴我賣了多少錢總可以吧。”細蝦說:“告訴你錢數可以。”文傅精心作了一幅《深山尼庵》悄悄送給了細蝦。
幾天後,細蝦把文傅叫到一邊,壓抑不住興奮的心情,說:“你那畫裝裱成軸,拿到市上一亮相,好事男人紛紛爭購。最後誰也沒有想到,竟然以三百八十塊錢的高價被一個有錢男人買走了。可這錢全被月晉收去了。這月晉真不是東西,是她暗示我托我的‘熟人’拿出去賣的,卻又不給我一塊錢。”文傅好奇地問:“說起你的熟人你的臉都紅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難道是你的相好不成?”細蝦的臉更紅了,說:“我的熟人是誰你就別管了,反正人家幫咱把畫賣了個高價。”三百八十塊錢,這是前庵眾尼們半年的齋飯錢。文傅迷惑不解,知道自己的畫並非好到讓人搶購的地步,這裏麵定有什麼名堂。細蝦跪下肯求她說:“你不要向任何人問及此事,不然我就沒命了。月晉平時不讓我同我的那位熟人接觸,好幾次為這事打我,現在卻又讓我托那熟人賣你的畫。這月晉真不是東西。”文傅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她卻起身跑了。
第二天,細蝦來前庵習訓時,滿臉淚跡,一直站著不坐下,顯然是屁股挨了打。這之後,細蝦多日再不敢同文傅說話。文傅再習畫時就有意把習作搓爛,不留一張成品。
數日後,文傅知道後庵真相時,才清楚了習作《深山尼庵》的相關情況。
原來這是月晉起用文傅前的一個重要鋪墊。去年,月晉並沒有把文傅入庵前的那些照片替她燒毀,而是適時散發給了幾個可靠的有錢有勢的頭號嫖客。意在宣傳達勝庵藏有文傅這樣的多才多藝多姿多色的妙尼,以吊嫖客的胃口,從而奠定文傅將來入後庵行妓的高額身價。文傅的幾幅習作接二連三地流落到庵外嫖客中間,也是月晉巧妙安排的。好事無聊的嫖客們竟相爭購那幅《深山尼庵》,把文傅的宣傳推向了高潮。幾個財大氣粗的嫖客對文傅早已垂涎三尺,幾次向月晉表示要不惜重金晤見文傅。月晉這時便賣關子,說:“人家文傅可是大廣州城裏來的大家閨秀,能文賦詩,琴棋書畫歌樂舞蹈樣樣精通,還是個入過大學堂的洋學生。近年,又經我庵高師調教,滿腹經綸,又多了濃濃的妙尼氣息。你們玩過城裏的俊俏女人,也玩過庵裏的土尼姑,可你們沒有玩過集名閣閨秀、藝飽學女、精通洋文、經深德高於一身的妙尼文傅。我庵文傅不是什麼人都能晤見的,也不是給個三瓜兩棗就可以晤見的。我實話告訴你們,文傅近期難見客,她自己不想見,我也不忍心讓我那寶貝寵尼就輕易讓你們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