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礦山大割據(下) 1 步步為營——烏金王國的崩潰(2 / 3)

當潞安礦的企業家們回首眺望身後的那隻“拳頭”時,惟一可能做到的是裝出笑臉,毫不吝嗇地將其奉獻給農民兄弟們,也許這樣還能聽到一聲“謝謝老大哥”的讚美。

沒有了“拳頭”,隻得靠身子去頂著。潞安礦無奈來了個上下總動員:“深挖潛力、保質保量。”中心意思是要在現有主礦區上做文章,爭取完成和超額完成“七五”期間的年度生產指標。

顧不得長遠考慮,隻從眼前看,潞安主礦區的煤儲量還是可以過幾年寬心的日子。手心裏的饅頭,屁股底下的西瓜,總不會跑掉吧?石屹節礦的礦長對此是滿懷樂觀的。

“也該為大夥多辦點實事了!”礦長躺在床上又在想著這個問題。前年,礦長有幸參加中國煤礦工人代表團出國訪問,回礦向職工們作報告隻說了半句話:“咱中國煤礦工人對得起國家”,後麵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不同那些西方國家比,就與毗鄰的俄羅斯比一比吧。頓巴斯像山西一樣在國家煤炭業上具有同等重要地位。俄羅斯40%的焦煤出自頓巴斯。可是這裏的礦工是36行中收入最高、最令人羨慕的職業。一個青年礦工一個月掙的盧布,勝過部長和科學院士。在煤礦餐廳,一份冷盤、熱湯、正菜、甜食和飲料齊全的午餐,隻要用幾個盧布!

而中國煤都的礦工,相比之下,生活清苦多了。

煤礦工人要改變自己的生活離不開煤,隻有多采煤才能獲得多一些的經濟效益。他算了一筆賬:今年多采100萬噸,就可以給職工蓋一棟宿舍樓!礦長違心地訂出了一個高指標。職工們一片踴躍。多消幾身汗,還不為自己!

可是,礦長和礦工們的美夢,全被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給震滅了。

“起火啦!快逃命呀——!”一陣高過一陣的呼救聲,回蕩在整個石這節礦田。當礦工們驚慌失措地從坑道內爬出來,當教師和學生們衝出教室,當正在休息的夜班工人們從夢中驚醒時,山坡上。操場上、居民區內的那些井口早已大火衝天,昔日冰涼的自來水此刻已成溫度高達98度的沸水,火炕熱得不能躺……

“煤井著火了!”煤田上最可怕的事終於發生了!這就是俗稱地火的災魔!

地下煤層原來是個封閉的燃料場,當人們掘洞挖井和築坑道後,使這封閉的燃料場與空氣中的氧氣接觸,這時如果在開采中沒注意掌握井下的濕度,煤炭就會出現自燃,一旦燃起,人類就很難製服。1962年5月,美國費城西北160公裏處的桑塔利亞就發生過這樣一場災難,地麵上煙霧騰騰,站在地麵上的人們就像貼在烤鍋上的油餅,不出幾分鍾,就能煎出骨髓來!聯邦政府抽調大批鑽機,試圖直通煤層,打井灌水,以撲滅地火。可此計不但不靈,反而加大火勢(因為水被烈火烤於後,分解為氧和氫)。地火給煤田造成毀滅性的事,絕非僅此一例。

這災難幹不該,萬不該,落到困難中的潞安礦務局身上。

大火原因很快查清:是霍家溝農民的小煤窯越界打通了國營礦巷道,致使發生重大火災……大火從1987年1月5日開始,日複一日地燃燒著,到底燒掉了多少煤炭資源?誰都無法計算,因為任何一個煤田靠人工開采是無法采盡的,而地火恰能將一片片連結的煤層燒絕。石屹節礦的上千名礦工不但美夢變成了一枕黃粱。而且連老本全都賠了進去。一場大火,造成直接經濟損失達2813萬元!沒有房的礦工看來在近三五年間不會有指望了,而有房住的礦工則發現他們的牆壁出現了條條裂縫,也隻好舉家搬遷,成了“流浪漢”。

礦工們高舉鐵釺與杠棒,要與鄉鎮小礦的采民們拚命。風,剛剛放出來,霍家溝村調來十倍於礦工的父老鄉親來對陣。可憐的礦工們在富有與生命之間選擇了後者。

“我們才不管那麼多!燒了的是國營礦的,沒燒的是留著給咱娶小老婆的!”采民們一步得勢,便來了個步步為營,潞安礦區從此開始崩潰……

與此同時,山西境內的其他重點礦務局遭受了同樣命運。以致一直被上麵肯定的山西鄉鎮小煤窯問題也不得不由國務院出麵重新評估。

—1988年2月29日,國務院發出通知,要求立即對在建和生產的國營煤礦井田內的民采小井依法進行清理和整頓。

—5月26日,山西省鄉鎮礦整頓辦成立並作出決定:立即封閉填實國營煤礦範圍內的亂采濫挖的私開礦,越界超層開采的小煤窯要無條件地退出,並打好永久性密閉牆。

煤都吃緊,全國各地馬上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從現在起,到本世紀末,“烏金王國”的煤炭供需緊張已成定局!拉鋸扯鋸——邊界大械鬥,礦山化烏有在中華民族的曆史上,邊界上的舉械大鬥屢禁不絕,時有發生。為一塊茂盛的森林,為一片肥沃的土地,為一頃碧綠的草原,處於邊界上的雙方往往便大起紛爭。但是,所有這一切紛爭,其規模,其慘烈,其影響,似乎都比不上今天人們為了一座礦山一處寶藏而展開的爭奪。

礦山是最有吸引力的爭奪對象。礦藏深埋於地下和山腹之中,哪兒沒有界標,哪兒就被視為無國籍的南極——誰都可以去占有。在境蜒漫長的省界、縣界、鄉界,幾乎一座礦山就是一個械鬥場。那些村長、鄉長、縣長甚至專員、省長,平時可以在大會小會上大講共產主義,可當他站在礦山之上時,他會突然變得驚人地“本位主義”。

我見過一位五十開外的老縣長,從他在土改時當基幹民兵,到大躍進時當大隊長,“文革”時當公社主任,直到1975年開始當副縣長、縣長以來,他沒有擺脫過他家鄉後麵那座與鄰省交界的礦山械鬥的糾纏。三十多年來,大大小小的械鬥,他親身經曆過幾十次,他左邊臉上的那塊黑疤就是一次械鬥中被人用鐵釺捅的。如今,他還有三年多時間,就該從位上退下來了。作為執政的最後一段曆程,他想了結最後的一樁心事:停止兩省間的械鬥吧!為此,他曾專程到省府找主管經濟的副省長,提議是否可以主動放棄那片有爭議的礦山。“不行!礦山是邊民脫貧的命根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副省長從未這樣聲嚴色厲地對待過這位老縣長。盡管如此,老縣長並沒生氣,他明白副省長早把開采那座礦山所得的收入列在了省年度財政之中。

礦山對堂堂一省之長都如此重要,那麼對那些幾乎整個財政都得依靠礦山的縣、鄉、村來說,更是命運之所係了。礦山仍需流血,礦山催發著流血……

地處茶嶺山區的XX省A、B、C、D縣,連壤著另一省區的王、張、李、趙縣。

A縣與王縣肩擦著肩,背貼著背。秦嶺的一隻“胳膊”將這兩個縣緊緊地連在一起。然而,也許是大山太高,也許是身處黃土高原不想多管門外事,一尊千米高的山巒,仿佛隔著兩個世界。山這邊的A縣,隻知到山後麵的另一個省區,據說那裏的人頭上都帶一隻伊斯蘭帽。山那邊的王縣,許多人就連鄉政府在哪兒都不太清楚,更何況山外的另一個世界。

這一年,不知誰將一個重大“秘密”泄露給了山這邊的A縣和山那邊的王縣:山上有個大銅礦,一年能采幾千噸,而且永遠采不完。銅是什麼?山這邊山那邊的人卻沒有一個不曉得。他們手裏用的臉盆是銅的,火鍋是銅的,馬鞍是銅的,還有小夥子腰間的皮帶扣,姑娘裙圍的“小蝴蝶”……三歲的小孩都知道銅,沒有它,高原將變得灰色;沒有它,涮羊肉、烤奶酪將變得無味。銅,高原上的金子,貧困中的富有,它誘惑著山前山後的萬千牧民與村莊……A縣,7名常委慎重決定:由工業局、農業局、鄉鎮企業局聯合成立銅山開發總公司,主管經濟的副書記親自掛帥任總公司黨委書記,各局長任副經理,銀行貸款100萬。

王縣,7名副縣長在香煙嫋嫋升騰的煙霧中一板定案:由縣長親自抓銅礦開發,力爭年內1/3財政取自於銅山!

元旦第二天,“A縣銅礦開發總公司”的牌子在秦嶺“胳膊”上高高豎起,鑼鼓聲、鞭炮聲、歡呼聲,整整三天未息。

春節前一天,王縣縣長在大年三十不守歲,率領上百名局長、鄉長、村長、技術員、工程師,浩浩蕩蕩開向山峰。“從今天開始,我們王縣的命運將與此山同沉浮!”縣長的豪言壯語,激動得在場的人熱淚盈眶。

向著同一座山,向著同一個目標,他們和他們緊趕著步子。

“這山是我們的!”

“這山是我們的!”

“看,這是土改時定的界線!!”

“瞧,馬鴻逵時就這樣劃定的!”

“以曆史為準!!”

“以現在為準!!”

“你們不講理!找你們省長去說理!”

“你們才不講理!把你們省委書記找來!”

“撤!”——“撤!”縣長和縣委書記都滿有把握,充滿信心地帶走隊伍,回家各自取“尚方寶劍”。

“界線是曆史遺留的問題,重要的是解決你縣當前的經濟出路!”

“最主要的是要把你縣的經濟建設搞上去,曆史遺留的問題讓它繼續遺留吧!”

兩邊的上級不同的口氣卻是同一個內容:礦山是你們的,不抓,經濟搞不上去,你們自己負責!“軍令”如山倒,不把幾十年的窮縣帽子摘下,上下難交待。縣長和縣委書記深感自己是被逼上梁山的。銅礦山是惟一的賭注了!

上!不上將永遠落後。何況,不上即等於讓別人發財自己挨餓!劃不來!

這邊公安民警開道,那邊武裝警察領路。

槍杆子對槍杆子,這不行!縣長和縣委書記畢竟腦瓜子裏還有一根弦,雙方都下了命令:“拿武器的人都撤!”

剩下的便是手持鐵鏟、木棒與馬鞭的山民。

“衝啊!”“衝啊!”

頓時,山頭上殺聲震天,雙方展開了殊死搏鬥……結果是死了3人,各傷17人,一邊的縣長挨了兩拳頭,一邊的縣委書記眼鏡被砸得稀爛。

從此,仇恨的種子在A、王縣的幹部與群眾心目中深深地紮根生芽!

上告!上告!國務院民政部辦公廳接到的邊界械鬥信件和加急電如同雪片飛來。

“唉,太難了!太難了!平均一天中就有三四起這樣的事。我們總共才那麼幾個工作人員,而且這些人下去不頂用。你想,縣與縣、省與省的邊界之爭,我們幾個蘿卜頭官下去誰聽你的?這種事,非副部長以上領導去才湊合能把雙方找在一起。即使找來了,你又能怎麼樣?將礦山判給他?或者判給他?好,判給了你,這邊的省長說:‘國務院下達我省的財政收入指標你得想辦法讓總理減少!’‘我們哪有這權?那好,既然這樣就別多管閑事!呆著吧!’民政部辦公廳的官員聳聳肩,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