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礦山大割據(下) 1 步步為營——烏金王國的崩潰(1 / 3)

第二章 礦山大割據(下) 1 步步為營——烏金王國的崩潰

中國是名副其實的烏金王國。這頂黑色皇冠一直戴到20世紀70年代。然而,到了80年代,一向以“烏金王國”自豪的中國人開始唱起了惆悵的小夜曲。“中國煤炭生產日趨下降”,“到2000年我國煤炭資源將出現危機”之類的新聞,開始在新華社消息中出現。國家煤炭部公布的消息更令人不安:國家以煤炭為主的能源緊缺日趨嚴重。一些地區的一些廠礦因此而關閉。許多地區的許多城市因此而經常停電停水……

烏金王國難道真的消亡了?中國的煤炭儲量和國營統配礦真的已至枯竭之狀?

否。“中國的煤炭資源雖然因為社會的需求過大而顯緊張,但我國仍然是世界最大的儲煤與采煤國之一。”國家礦產部門的官員這樣說。

那麼,為什麼煤炭生產出現似乎難以逆轉的滑坡?

“這裏有個數字可以對此作出解釋:全國共有7.9萬處鄉鎮小煤井進入國營煤礦區,其中約有4.4萬個無證小煤井。”

我不得要領地搖搖頭。於是,這位官員進一步解釋道:“這就是說,大批民采小礦在國營礦山上與國家統配煤礦搶食吃。而這些小礦的食量與胃口則大大高於國營礦。你說,麵對如此眾多的強大對手,烏金王國最終能不發生崩潰?”

我終於明白了,當然又是一個巨大的驚歎號。

煤,黑色的金子,進入工業革命後,它幾乎成了推動人類曆史的主動力,從瓦特發明蒸汽機至今,世界各國沒有哪一天離開過它。它以自身特有的長處——不像其他礦產資源需要經過一次又一次複雜的提煉與加工,而成為工業生產的寵兒。

人類對於礦產的開發,莫過於對煤炭的開發。它簡單、方便,即使是使用原始的石器或鐵器,都能毫不費勁地獲取。這對缺乏開采知識,沒有機械設施的中國農民們,無疑是不可多得的方便。

1988年,全國屬於非法采煤的產量達億噸以上。這是官方提供的數字,而實際還不止此。那些緊挨著煤山,那些宅居就在煤層上的山民們,刨一鏟就能擔幾筐烏金的,你能統計得了嗎?全國有數的鄉鎮煤窯有7.9萬處,而沒數的那些采民又是多少呢?百萬?千萬?恐怕不會是誇張。中國l/3的人口在山區,而這1/3中又有1/3是墊著烏金睡覺的,你能算得出這是百萬還是千萬?

煤炭大國養育了眾多的農民。那些“滴水貴如油”、“一畝地種不出二鬥米”的地方多得很。不想致富發財,就求能有一鍋做開水的燃料,人們也得在山上挖窯取煤呐!而且他們後來發現,這些黑色的石頭還真是名副其實的烏金,挖一天,竟然能換上一月、半月的工錢,又何樂而不為?腳底下有的是這石頭,隻要手腳利索,誰都可以幹。

七台河市的人幾乎人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這是一座因煤而生因煤而興的城市。黑色的石頭,使牡丹江荒蕪的源頭有了一座新城。黑色的石頭,又使這座新城的人民有了幸福的昨天和今天。有關資料表明:這個稱為勃利的煤田,是我國僅有的3個保護性開發礦區之一,其儲量大,煤質優。據說,當年沙俄時代的老毛子們來中國感興趣的有兩個地方,一個是漠河,產黃金;一個便是這勃利,產烏金。黃金雖然貴重,但烏金有時比黃金更有用。開著蒸汽火車來遠東淘金的俄國人,不能帶著連脖子都累彎了的黃金回莫斯科,卻能帶上烏金將蒸汽火車開回歐洲大陸。

既然煤有用,能換錢,七台河的百姓們自然不會輕易放棄這發財的優勢。采煤不用像淘金者那樣鋌而走險,那樣“千篩萬簸不見黃”地辛苦。不知何人何時在礦山上挖上鍬煤打了第一口井,於是,拍掉身上泥土的農民來了,停薪留職的工人來了,孤身一人或攜家帶口的盲流來了……轉眼間,七台河像一塊剛出鍋的“紅燒肉”,引來了無數食客。於是這塊沉寂了幾千年的土地一下喧囂起來,開始是十幾人,後來是幾百人,幾千人……人們手持鐵鏟、鐵鎬,肩背藤筐、木筐,棉衣往地上一扔,腳下就算是自己的領地。912個小煤礦沒用多長時間多少費用,就沸沸揚揚地在此安營紮寨了。

當西方開始將大型電子計算機安裝到煤炭開采業,實行全自動控製勘采之時,中國原始的“人背井”卻在80年代中葉得到空前發展。站在進口,直統統地往下看,沒有任何安全設施(甚至最基本的一根安全繩也沒有),惟獨一道僅占井圍麵積1/10寬的石梯,將重負在肩的挖煤者送上青天白日的井口一一這就是所謂“人背井”。它一般隻能開采垂深50米、斜長百餘米的淺部煤層。“深層開采留著給國營吧,我們要的是煤,實實在在的煤,能轉手變成錢的煤!”這就是他們的采煤哲學。

就在幾年前,七台河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邊陲小鎮,即使是正式確定為黑龍江省的縣級市後,屬於市管的權力仍然非常有限。這裏的煤礦管理就是這種情況。國家經委、計委、地礦部、煤炭部曾經有個78號文件,文件大意有三條:一、七台河煤田資源由東北內蒙古煤炭工業聯合公司管理;二、黑龍江省各級政府有權加強對該煤田的礦管工作指導;三、煤田的監督管理則歸地礦部門。此三條形似層層嚴把的關卡,實則使七台河煤田處在誰都可管、誰都不管之狀況。這就使得善於鑽營的采礦者有了足夠周旋的餘地。而明文有權管理的三巨頭(東北內蒙古煤炭工業聯合公司、當地政府、地礦部門)則充分發揮其職權優勢,無限度地行使開采審批權。上有大權,下有小權,小小七台河竟有21家單位在頒發采煤許可證。以至形成了幾想上山采煤者均可通過關係獲得一張“合法”開采證。一家外縣的銀行想在這兒建礦采煤,七台河當地的政府拒絕這個外來戶,地礦部門也特意采取了措施,不讓其進入寶地。這家銀行惹急了,無償給一家有權發放開采證的單位貸款300萬元。轉頭又聯合附近3個縣在七台河礦區揭竿舉旗,各霸一方,成為遠近聞名的“四大金剛”。

密山棉紡廠這幾年不景氣,廠頭好不容易弄到了一張開采許可證,全廠能背煤的20多名小夥子都被組織上山了。可是,第一夜,被窩還沒熱,來了一群“天兵天將”,將這些小夥子打得迷迷糊糊地抱頭就往山下逃,連鋪蓋行李都顧不上帶。

崗棒村這天來了位自稱很有後台的新礦主,牛裏牛氣地說要與“四大金剛”抗爭七台河。誰知這小子還沒有在地井裏呆上半天,就被熊熊燃燒的地火活活烤成了焦黑的肉餅。原來,對手不動聲色地派人混進他的礦井裏,點上一把火,就溜走了。七台河的煤差不多全是易燃的無煙煤和主焦煤。地火燒之至今,弄得地麵夏不長草冬不覆雪。

“要過太平的發財日子,就先到咱廟上拜三拜!”山頭的“金剛”們毫不掩飾自己的權勢。於是,七台河周圍那些想在煤山上做“烏金夢”的人,都悟出一個道理:七台河雖然是無主之國,但要獲得一塊立足之地,必得先找一家實力單位作後台。於是乎,七台河在短短的時間裏,刮起了一陣黨政機關、工商、銀行、稅務、公安等等單位或出麵或不出麵的全社會性的“聯合辦煤礦”熱。這一熱,使得這塊久處無政府狀態的煤田王國,一下成了混雜一氣的“諸侯大割據”。

新成立的七台河市委,上任後接到的上級第一個“責令”就是整治小煤礦。“責令”來自中共中央和國務院辦公廳。具體執行的市資源局卻在3天之內收到6封恐嚇信。信中說,誰有本事往山上走,他們就給他“爆葬”。啥叫爆葬?即用炸藥或放在公文包內;或放在你的床底下、辦公室內,將你炸死。資源局劉工程師在崗棒村的礦區上才露了一麵,晚上,他所住的分礦辦公室,竟有人以1分鍾投16塊磚的記錄,殘暴地襲擊了他。

看誰還敢來管?!

“嚇走了當官的,樂死了采煤的!”“礦主”們為此專門組織了“祝捷專題晚會”,在酒杯碰撞聲中,他們宣布:“明天,我們將占領整個七台河的全部煤田!”

結果是,近幾年內,這個北國煤城的兩個主要礦區分別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當然,開采烏金的人們在獲取大量甚至幾輩子也用不完的鈔票的同時,也同樣付出了巨大代價。僅1988年間,這裏共有120人死亡。在筆者采訪時,這裏又有一起被民政部列入當年的重大民事傷亡的事故。這次是22人死亡,事故原因為小礦井冒頂所致。

我們對此震驚不已。然而,七台河的煤與七台河的挖煤人,如果同山西的煤與山西的挖煤人相比,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又是小巫見大巫了。

山西是中國的煤都,其煤炭產量占全國煤產量的l/5多,一直是共和國的主要能源省份。然而,近年來,這裏的非法采礦挖煤也是全國最嚴重的地方。據該省礦管部門統計,山西現在有小煤窯共7,300餘個,年產煤達9,200多萬噸,相當於全國煤產量的1/10或全國小民采礦井煤產量的1/3。透過這些數字,我們似乎不難想象烏金王國裏的非同尋常的民采小礦與國營礦之間的激烈爭奪!

山西七大礦務局之一的潞安礦務局,便是其中一個典型的礦區。

在解放40年間,潞安的每一寸土地都為共和國建設作出過非凡的貢獻。從這裏走出去的煤炭部部長王森浩,就是當年在潞安礦上開割煤機的采煤工。潞安的今天又是個什麼樣子呢?

我發現,山西人再不像過去那樣談起潞安就臉上放光了。“煤這個東西,當它不被用來燃燒時,它能染黑整個世界!”一位滿臉沾著煤星兒的“黑大漢”甕聲甕氣地對我說道。細細咀嚼,這話頗為意味深長。

不曾想過發財的農民們,當時上國營礦區挖一擔煤,僅僅是為了能燒熱自己家中的鍋和炕。後來,是為外鄉的親戚朋友弄那麼幾擔,再後來,是為外縣外省的“朋友”弄幾車。於是,他們丟掉手中的鋤頭,開始成為手工采煤工人。不久,潞安礦務局各礦區都燃起民采小煤窯的熊熊大火。當地人稱這支采煤隊是“一00部隊”。

“一OO”,形象而又逼真,一條扁擔兩個筐,山西的煤窯就是這樣開鑿出來的。別小看這支部隊,它的“地道戰”、“坑道戰”,不僅使得國營礦陷入了全麵的“人民戰爭”狀態,而且每時每刻處於兵臨城下的氣氛。

潞安礦最初隻是感到邊角與外圍吃緊的疼痛。

某工區的18平方公裏煤層,原計劃作為“七五”計劃的後備儲量,是潞安有望與其他兄弟礦務局鼎立晉國的一個“拳頭”。可是,這一年,當潞安礦務局領導正想帶著這個“拳頭”進京亮相時,“拳頭”卻已不複存在了。從西北角的李莊到東南角的徐水村,采民共打曇井17口,坑道11條,實挖麵積超過了14平方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