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1 / 3)

第八章 四

是什麼聲音,使墾荒隊的頭號大力士如癡如呆呢?

是狼嗥嗎?狼在賀誌彪眼裏,還不如一條狗那麼怕人呢!在冰封雪凍的“大煙泡”裏,他隻身趕著爬犁運木料時,曾不止一次遇到雪中覓食的餓狼。這沒有什麼了不起,把爬犁停下,從木料中抽出來椽子般粗的小樹幹,和它們周旋一陣就是了,這些事情,對他來說是司空見慣,不值得向夥伴們一提。他惟一津津樂道的隻有那麼一件事:有一次,他趕著爬犁往青年屯走。突然綁木料的繩子鬆了扣兒,他停下爬犁蹲在爬犁邊上拴繩子扣兒時,突然感到肩膀上有什麼東西挨了一下,他有意無意地歪頭向肩膀上瞅了一眼,竟是兩隻尖利的狼爪子。早在京西山溝就聽老輩子人說過,狼從後邊扒你肩膀,目的是引你回頭,好一口咬斷你的喉嚨。賀誌彪估摸著北大荒的狼也是狼,比京西山溝的狼不會多上一手新鮮本事。所以,他來了個“以毒攻毒”,貌似在那兒蹲著不動,實際上渾身都在較勁,他把渾身力氣都運到兩隻胳膊上,猛然雙手向它腦後一掐,不偏不斜,正好掐在老狼的咽喉上,任憑狼的四隻腳爪,不斷在他後背上踢蹬,他那兩隻鐵鉗子一樣的大手越掐越緊,直到他感到狼的四隻爪子,踢蹬勁兒越來越弱了,他才猛然站起,把被他掐得半死不活的餓狼,掄圓了從頭頂上甩到凍土上,趁狼喘氣伸腿的當兒,他猛撲上去,坐在它的肚子上,直到掐得這頭狼斷氣,他才鬆開他那把“鐵鉗子”。賀誌彪有這樣的鬥狼曆史,當然不怕聽見狼嗥了。

但究竟是什麼聲音,使賀誌彪這條壯漢渾身起雞皮疙瘩呢?虎嘯?傳說荒地上有十幾條東北虎,可是沒有人遇見過,賀誌彪認為那是熱炕頭上的老太太為哄小孫孫睡覺編出來的神話。是野豬、麅子、黑熊的叫聲?這些聲音對賀誌彪來說,根本不走大腦。那麼,在草原的黃昏,到底是什麼聲音,使賀大個子心神不安了呢?說起來非常可笑——是順風傳來敲擊銅鑼的聲響。

賀誌彪所以對銅鑼聲如此敏感,是有原因的。去年秋天,剛到荒地不久,他趕著一輛膠輪大車去鳳凰鎮拉喂牲口的豆餅,走到漫荒野地時煙癮犯了。他卷好了一個大炮皮,還沒來得及點火,不知從哪兒鑽出來三個“巡火”員。這三個“巡火”員,把他的大炮皮揉碎了還不算,還沒收了他口袋裏的火柴。巡火員告訴他,草原上的行者隻要身上帶著一根洋火,都要戴上白紙糊成的高帽子串鄉遊街示眾。人家念他是初來乍到,不懂草旺季節的防火條例,從輕處理了他。即使這樣,賀誌彪還是戴上那紙糊的帽子,在臨近一個小屯子,自己手敲一麵銅鑼,喊了每個違反防火條例的人,都必須喊的那些話:

“我不該身上帶著火柴!”

“我更不該想抽煙!”

“在草甸子上抽煙等於放火!”

因此,賀誌彪聽見風聲傳來的鑼聲,立刻引起神經上的條件反射,他在馬背上伸著脖子,拚命向北望著。

馬俊友著急地問道:

“怎麼了?”

“你聽!這鑼聲一聲緊似一聲,好像不是拉人遊街,是哪兒發生了火警。”

馬俊友最初以為是天空中的雷聲,屏氣細聽了聽,果然是敲擊銅鑼的聲響——他頓時愣住了。北大荒的屯子有個不成文的慣例,除了年節演戲,兒童們一律不許以敲鑼耍鬧,因為在這荒蕪的大草甸子上,屯與屯之間沒有電話相通,就靠鑼聲報告火警。墾荒隊員未來之前,草原上由於一種叫“小小香花”的自燃,引起了一場荒火,大火一直蔓延到小興安嶺森林,部隊投入了兩個師的兵力滅火,才把大火撲滅了——荒火是北大荒的天敵,因而這一陣緊似一陣的鑼聲,使馬俊友心情緊張起來,則是很自然的了。

“瞧!火線——”賀誌彪在馬背上向北指著。

馬俊友跑上一個土崗,手搭涼棚向北了望,有點疑惑地說:“是不是雲層裏的閃電?怎麼忽兒亮了,忽兒又滅了?”

“那是老鄉在追打荒火哩!荒火一會兒叫老鄉打滅了,一會兒風又把火苗吹活了。”賀誌彪憂慮地說,“今天的風向,火不會往森林裏竄,倒往咱們這邊竄過來了。”

“麥田周圍的防火道完成了嗎?”馬俊友不安地問。

“我騎馬檢查過了,十多米寬的防火道裏光溜溜的,一根草也沒有,光得就像北京運動場上的環形跑道一樣。”賀誌彪坦然地回答。

“水火無情,大意不得。即使大火燒不著麥子,總在草甸子上燒來燒去,也不是個好事兒。老賀,我的意思是你別去縣裏了,馬上把夥伴們叫來,幫助老鄉撲滅荒火。”馬俊友把肩上的背包和雨傘都遞給賀誌彪,手裏拄著不離身的棗木棍子說,“你順便把馬群趕回家去,不然,荒火燒過來,馬群會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