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繁文縟禮
已涼天氣未寒時。深秋的早晨，北湖市籠罩在一片霧靄之中，清露晨流，花含宿雨。林文建起得很早，多年文字工作的生涯，磨練了他早起的習慣，七點不到，市局大院裏此時還很寂靜，兩三個打太極拳的老頭和幾個舞劍的老太太，在濕潤的林蔭道裏婆娑起舞，像皮影一般充滿朦朧的美麗，偶爾三五位上早學的學生匆匆走過，步履輕盈，悄無聲息。
林文建在機關食堂吃過早點後，沿著那條不太寬的石子路徑直向辦公樓走去。高振民今天要去平山和長儀兩個縣局，他必須提前來到辦公室，和兩個縣的國稅局局長打好招呼，交待一定要做好對新來局長的接待與彙報工作。
平山縣緊挨著北湖市，不到四十公裏，屬於北湖市的衛星城區，平山縣的局長葉性茂，二十來歲就在下麵縣局當業務副局長，工作四平八穩，為人通達中庸。至於長儀，是林文建的家鄉，長儀縣的國稅局長鄭重，與林文建是省稅院的同班同學，他們的關係屬於那種“四大鐵”（ 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窗，一起嫖過娼，一起分過贓 ）中的“一起同過窗”，大學同學之間，那還有什麼不好說的？你有困難，我幫助你，我有困難，你幫助我，好多單位同學和校友互相提攜，什麼清華幫、北大幫、交大幫等等，都是這麼鬧出來的。
林文建打通了他們的電話後，叮囑了一番，然後要辦公室主任何其樂安排妥了下去的車輛，一看時間，剛好八點，便走進了高局長的辦公室。
高振民站在窗前，用手捋著本來就不多的頭發，眼睛望著遠方，似乎正在思考問題。“高局，早哇！”林文建打了招呼，高振民嗯了一下，回過頭來用手拍著林文建的肩膀，親切地說：“文建，我才來北湖，一切都摸黑，要先熟悉熟悉情況，然後逐步進入角色，你我都是學友，你在北湖待的時間又久，以後的工作要多支持哦。”林文建說：“那確實，高局長高我一屆，是我名副其實的學長呢，今後還得靠老兄多關心幫助。”高振民聽後笑了一笑，想起那天周局長送他來時在車上對林文建的介紹，說林文建人品高尚，老成穩重，當年在稅院讀書時就顯露出不凡的才華，遇事要他與林文建多商量，就說：“好吧，我們一起同心同德，同舟共濟，把工作做好，一定要對得起老局長的栽培之恩。”高振民說完，要林文建約了副局長方軍，然後叫了辦公室主任何其樂，又親自給章健夫通了電話，這才上了電梯。
何其樂安排的是商務麵包車，這車外表看上去雖普通，但內部功能並不差，跑長途坐著也比小車舒適。從高振民來北湖的第一天，他就看出高振民行事低調，不喜張揚，那天下午洗了腳送走周局長他們後，何其樂就安排他住在銀杏賓館三樓最東端的三○一，那是一個三套間，外麵有一個小型會客室，擺了幾個棕色真皮沙發，紅花梨木的茶幾上放著景德鎮茶具，中間的辦公室有五十多平方米，四周牆壁上掛著幾幅名人真跡，最裏麵是臥室和洗漱間，各種用具都顯得高檔和奢華，高振民當時看了，就說沒必要這麼鋪張，自己住個單間就完全足夠了，何其樂還想堅持，高振民已經走出了房間，所以他今天安排商務車時，林文建都有些拿不準主意，何其樂就說：“高局長不像有些領導，排場不怕大，喜歡抖威風，小車開起一溜煙，結果車在前麵開，老百姓在後麵戳脊梁。”
上得車來，林文建提議司機慢點開，拐上幾條主幹道，陪高局長遊覽一下北湖的市容，這個建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讚同，高振民也興奮起來，說以前在省局工作，雖然來過北湖多次，但每次都是蜻蜓點水，走馬觀花，很少用心仔細觀察與留意過北湖的城市與人文，真正以主人的身份好好看看，這還是頭一次，眼前這一切，都覺得已經與自己緊緊的連係在一起了，因而心情與感覺完全不一樣。
北湖市依臨北湖而得名，北湖是北江的一個內陸湖泊，方圓三百多平方公裏，煙波浩淼，清流如玉，從唐代開始就是北湖市著名的一道自然與人文風景，文人墨客駐足於此，留下不少吟詠名篇。後來一幢幢廠房，一個個煙囪在湖邊矗起，工業廢水和生活垃圾悄無聲息地流進湖裏，從此北湖失去了它往日的秀麗，北湖人在夢裏也再聽不到月色拂動蒹葭的聲音。
改革開放以後，城市規劃與格局發生了重大變化，尋常巷陌，化為大道通衢，草樹斜陽，翻作繁華麗日。按照建設環保生態型與資源節約型社會的要求，見水不填，見山不移，見樹不砍，見綠不毀，新城區北移東靠，與南北高速接軌，城區麵積也擴大了近十倍，人口由以前的不到三十萬增加到了近百萬。北湖經濟發展，城市秀美，在全省聲名鵲起，八十年代的市委書記因政績突出而被提拔重用，現在已是戍守邊關的封疆大吏。
車子在市區內行了不到半小時，就拐上了北湖大道，這是一條一百二十米寬的康莊大道，是北湖市金玉其表的形象工程，兩邊高樓聳立，間或亭台樓閣，汽車行走其間，湖光山色，景致優雅，高振民此時走在這條路上，車輪摩娑著路麵，發出沙沙有節奏的聲音，像輕歌曼舞的美妙音符，心中也不由得對如此大手筆暗暗佩服起來。
上車伊始，何其樂不時對高局長解釋著城市建設與風景，指點話語間始終保持著一種分寸，他既要陪好二位副局長，更要時刻注意高振民的情緒，隻能一心二用，等到車下了北湖大道，往平山縣方向奔去，高振民開始眯起眼睛養神，偷得浮生片刻閑，他的神經才稍稍放鬆下來。他瞟了一眼方軍和林文建，見他們也都開始“倚枕幽幽夢揚州”，知道是高振民帶了頭，一把手不說話，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再開玩笑和打擾，否則便是太不知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