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振民沒說什麼，撇下章健夫，帶著林文建和何其樂，表情肅穆，輕輕走近老人的遺像，跪下給去世的老者三叩首，再把跪在靈前答謝的孝子黃副局長扶起來。高振民握著黃副局長的手說：“遲來為歉，節哀順變。”黃副局長說：“過不了多久稅收就要關賬了，你們工作正是忙的時候，我沒告訴你們，你們怎麼知道的？”高振民說：“您是從北湖走出去的，您這麼大的事，我們作為您的家鄉人，過來完全是應該的，我已交待好長儀的鄭局長，要他們全力為您服務好，保證把老人家的喪事辦得既隆重又得體。”黃副局長聽了，覺得高振民說的也是人之常情，心裏暗自感激高振民和林文建的誠意。何其樂拿出禮金塞到黃副局長的手裏，黃副局長堅決不肯收，林文建就說：“這是我和高局長他們幾個私下的一點心意，講的是私人感情，與公家無關，您就別見外了。”黃副局長聽了這才收下。
吃晚飯時，林文建留意了一下，不見了章健夫，鄭重告訴他們，縣局的曾副局長陪章書記去長儀縣城了，高振民低頭吃著飯，好像沒聽見一樣，鄭重本想陪高振民喝一杯，看到高振民有點木然的神情，沒敢再多說。這餐飯吃得有點沉默，所有人的心情與追悼會的氣氛一樣，顯得有點壓抑。
第二天在金山分局召開稽查案情分析會，這是林文建昨天去長儀前就定好了的，林文建欣賞的辦事風格是時不我待、隻爭朝夕，他最反感遇事拖遝，寧可容忍急而犯錯，決不原諒四平八穩的慢節奏。
參加會議的除了金山分局的各正副局長，還有市稽查局的局長。林文建首先要與商輝一起辦案的稽查幹部陳小亮彙報案件的基本情況，陳小亮的眼睛熬得紅紅的，這幾天他一下班就往醫院跑，經常在病床前一守就是通宵，商輝是他的領導兼師兄，他從內心敬重商輝的人品和能力，他甚至為自己沒有保護好商輝而深感內疚和自責。陳小亮說：“在接到協查函後，他們進駐海源公司，董事長遊大利在深圳，經理李明生接待了他們，海源公司是一家合資企業，遊大利以香港商人的身份投資三十萬美元，與北湖市的李明生合夥成立了海源公司，遊大利控股，主要生產皮革手套用於出口，根據協查函的內容，他們查了二天，發現有幾點重大異常，一是十八份虛開的專用發票上載明的皮手套數量為十萬餘雙，每雙單價十一元錢，而帳麵上的出庫數量是五十五萬多雙，企業財務主管很快承認十八份專用發票是虛開，是否企圖掩蓋更大的秘密？二是生產手套所用的原材料基本上是二層皮和碎皮，生產工藝也較為簡單，難道每雙手套真的值十幾元一雙，另外遊大利出資三十萬美無以港商身份入股海源公司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正當他們準備封存企業的全部財務資料和電腦硬盤時，不料當天下午下班後商局長就被打了。”陳小亮說到這裏，心情滿是沉重，“商局長太認真了，海源公司請我們吃飯，我們不去，送禮行賄也堅決拒絕。”陳小亮邊說邊從桌子底下拿出一隻盒子，說這是出事前一天晚上海源公司派人送到他們家的，他當眾打開盒子，露出一遝錢，錢上麵放了一把刀，尖尖的，刀尖反射著盒子的壁緣，透出一股陰森的寒光。陳小亮說：“我堅決不肯收。”來人就說：“你們稅務局又不是沒人收過我們的錢，人家照樣心安理得，你一個小小科員，何必如此固執呢？”
這是明目張膽的軟硬兼施啊。與會的人看了，無不感到驚訝。
“簡直是肆無忌憚，犯罪分子的囂張氣焰令人發指，根本不把國家稅法放在眼裏。”林文建震怒了。
其實昨天看了金山分局送來的情況報告，林文建當時就覺得有點蹊蹺，區區兩頁紙寥寥幾百字，與一個分局稽查局長被打的重大案情明顯不符，剛才聽了陳小亮的彙報，行賄人提及稅務局有人收過他們的錢，他更加堅信自己當初的判斷，也許，案子的背後真的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驚天秘密。
趁著大家議論的工夫，林文建和市稽查局長交換了意見，理了一下思路，嚴肅地說道：“鑒於案情重大，並且發生了稅務幹部被傷害的事件，市局黨組決定，此案移交由市稽查局直接承辦，陳小亮同誌暫調市稽查局工作，參與辦案，稽查局要迅速抽調力量對封存的公司賬目進行檢查，外調的力量也要安排好，同時還要與公安機關協調溝通情況，稅偵要介入，市局黨組也將向市政府領導彙報，爭取政法機關支持，大家一定要抓緊時間，查清黑幕，懲治犯罪，維護稅法尊嚴，不然，對不起商輝同誌啊，同誌們！”
林文建說完，問其他人還有什麼意見沒有？金德敖說：“我不同意案件移交給市稽查局，我們分局的稽查幹部政治素質是高的，業務能力也是較強的，商輝同誌就是一個很好的印證，現在移交過去，勢必會影響同誌們辦案的積極性，對同誌們的情緒也是一個打擊，市局黨組要信任基層分局的幹部啊。”
聽金德敖說話的口氣，好像不是他不努力，而是上級不信任，讓他受了委屈似的。
“這個金德敖，出了事不作為，現在還倒打一耙，反過來喊冤，真是豈有此理。”林文建有點惱火，但他克製住了，他冷冷地說：“案件必須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移交市稽查局是正確的，我與高局長也交換過意見，案情直接對市局黨組負責，直接向我彙報。”林文建說得毫不含糊。
林文建的態度沒有讓步的餘地，金德敖自知理虧，隻得訕訕然作罷。市稽查局長說明天就安排力量進駐海源公司。
江南的十二月，太陽依然暖洋洋的，草綠樹青，不像北方，天寒地凍，出門就掛一臉胡霜。林文建從金山分局出來，陽光溫暖地照在臉上，海源公司的案子，已經在平凡和不經意間，逐漸演繹出一分凝重，也許前路坎坷，黑洞幽幽，但他相信盧梭說的，時間總會揭開層層帷幕。
晚餐還有個應酬，省局政策研究室的任處長來北湖調研民營企業稅源情況，林文建讓何主任和計征科科長陪同下去，到了城區和金山分局幾家有點規模的民營企業，還去了長儀縣的幾個礦區。調查完了，臨別之際，林文建晚上自己出麵陪一餐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