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軟硬兼施(3 / 3)

何其樂坐著還在發呆,他當初選擇下棋的本意是借棋消磨人生,沒想到世故通達的老先生什麼都看出來了。

“緣分哪,我看你心地善良,天資不錯,既然相識,我就教你吧。”老先生簡單而又直率,決心認何其樂做自己的關門弟子。

從這以後,何其樂每每等老先生有空,就虛心跟老先生切蹉,水平日漸精進,慢慢地也從下棋中悟出了人生的很多東西。

又過了兩個月,他才知道,老先生的真實身份竟是堂堂北湖市國稅局的局長劉宏宇當時即將退位的父親。

他突然想起張良和黃石公的故事,心想莫非這位老先生就是脫鞋考驗張良贈《 太公兵法 》說“孺子可教也”的圯上老人黃石公?

過了不到一年,老先生要退位了,他把弟子叫來,兩個人都喝高了,老先生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我忘年之交,緣分一場,你是學文科的,願意的話就到稅務局來吧,辦公室正好缺能寫東西的人。”

於是,老先生就成了何其樂的黃石公,幫助何其樂“廢體興稅”,從體育局調到了人人羨慕的國稅局,從糠籮裏跳到了米籮裏,奮鬥八年後,又遇上了林文建伯樂慧眼,把他從秘書扶上了辦公室主任的位置,而與他睡上下鋪同畢業的哥們兒邵光飛,至今還在火葬場寫骨灰盒,人家還是中文係文秘專業的呢。

打發走那夥鬧事的人,從稽查局回到辦公室,已是下午快五點了,林文建感覺有些累,拿起毛巾進小間洗了把臉,靠在沙發上冥冥中竟睡了過去,直到鄭重的電話把他打醒。

“老同學,你在玩消失啊,躲到哪裏去了?打你手機不接,辦公室也沒人,不會是金屋藏嬌吧,哈哈。”鄭重放肆地開著玩笑。

“去你的,我一天忙到晚,累得要命,你小子還拿我窮開心。”

“好了,真理總是掌握在領導手裏,說正經的,我快回市裏了,好久未見麵,晚上我請客,有好消息告訴你,在老地方不見不散。”

鄭重說的老地方,是北湖市著名的紫雲茶館,座落在北湖公園邊北湖大廈的頂端三十二層,乘觀光電梯直達頂端,北湖風光,盡收眼底,每當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十裏長街,流光溢彩。林文建不僅欣賞這裏的景致,也喜歡門前的那副對聯:

為名忙,為利忙,忙裏偷閑,且飲一杯茶去;

勞心苦,勞力苦,苦中作樂,再拿一壺酒來。

橫批:何苦太匆匆

林文建喜歡這副對聯表達的一種人生態度,人生苦短,何必匆匆,隻爭朝夕是一種精神,淡定從容也是一種境界。

在整個北湖市國稅局,就數鄭重跟林文建的關係最要好,林文建與鄭重當年同在省稅院讀書,誌同道合,朝夕相處。鄭重傾慕林文建的才氣,林文建敬佩鄭重的人品,所以當年林文建從長儀縣局局長調到市局時,就極力推薦鄭重做自己的接班人。鄭重這時候過來了,林文建想起這幾天自己忙得焦頭爛額,老同學相見,小酌一番,傾吐一下內心的壓抑和鬱悶,在精神上得到一種釋放。豈不快哉!

鄭重沒訂包廂,兩人就坐在大廳靠窗邊的玻璃牆邊上,林文建是喜歡靠窗戶選座位的,心理學上說,喜歡靠窗戶的人,內心光明磊落,喜歡進取和挑戰。大廳裏回蕩著黑鴨子組合的和聲,顯得委婉而寧靜。

兩人點了三個下酒菜,幾瓶啤酒,鄭重問起年關稅收工作考核綜合排名的事,說:“聽說高局長和章書記為排名的事鬧分歧,是不是真的?”林文建曉得他不可能排第一,隻是問問而已,就說:“你莫瞎操心,這事還沒定呢,得等一、二把手從省局開完會回來再說。”鄭重聽了,知道林文建不願在這方麵談得太深,太深了也沒什麼意思,特別是涉及到個人之間的恩怨,便不再問,隻問他最近見到過奚若蘭沒有?林文建說:“去年國慶前見過一麵,一忙起來,好久不見了。”

鄭重告訴林文建,說他在上周去省局時遇著奚若蘭了,奚若蘭還是那麼年輕美麗,就像過了花期依然豔麗的牡丹,接著笑著說:“你老兄可真是家裏紅旗飄飄,外麵紅旗不倒呀。”林文建說:“難道這就是你說的好消息?我還以為你買彩票中了五百萬呢,什麼紅旗彩旗,你小子別瞎扯,我和她之間哪有那麼回事。”

江水總是養育著浪漫,夜色下的江麵上點點漁燈,不時呈現出閑鷗飛翔的姿態,酒精的妙處在於能讓人產生幻想。林文建點上一支煙,遙望著夜色下遠處的北江……

夜靜更深無覓處,香茗書卷由衷。靈思抱月意當空。悠悠清夜短,別寢欲天空。

窗外新風吹粉蒂,暗香默語春融。一番冰酒醉顏紅。朦朧真個好,銀漢落杯中。

他吟詠著二十多年前參加詩詞大獎賽時獲獎的這首臨江仙小詞:春夜詩酒。他年輕的時候喜歡寫詩,特別愛好古典詩詞,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教他聲律啟蒙: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至今他還背得不少,後來學習平仄、對仗,算是基本入門,讀大學時能寫古體詩詞的年輕人鳳毛麟角,這使他有了用武之地,當時校園的文學期刊上,每期都給他留出專欄,他把專欄取名為《 蘭園詞話 》,寓意奚若蘭是他的精神家園。大學三年級那年,省裏組織中華詩詞大獎賽,當時他已經小有名氣,後來憑一首《 臨江仙·春夜詩酒 》,獲得二等獎,可惜參加工作後,忙於俗事,漸漸地生疏,現在想起來真有點後悔。

夜色下的月光照亮悲傷,引起他無限的愁情,此刻,他的離人正在另一座城市忙碌著什麼?微風吹過窗台,可否感受到他的思念……

幾杯酒入喉,鄭重看到林文建眼眶潮潮的早已醉意浮動,知道他是舉杯飲佳釀,低頭思美人,沉浸在對奚若蘭的思念之中,也不說什麼,兩人一番推杯換盞後,就半醒半醉地分了手。

晚上林文建回到家裏,還未進門,突然樓梯間的樹叢裏閃出一個人影,叫了聲林局長,把林文建的酒驚醒了一大半,他定睛一看,原來是城區分局的副局長錢小毛。林文建問他這麼晚什麼事?錢小毛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吞吞吐吐地說:“林局長,我不該開著公車去喝酒,違反了五條禁令,您是機關作風建設領導小組的主管領導,像我這樣過了五十的人,沒幾天就要退下來了,處分的事,您就給我通融通融吧。”

如今的人都變得非常聰明,有事並不上辦公室去找你,而是直接到你的家門口來圍追堵截,他們深知領導忙,這裏開會那裏檢查,這裏聽情況那裏發指示,即使偶爾待在辦公室,也常是門庭若市,就像醫院裏的專家門診,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輪得上叫你的號。錢小毛也是在基層當副局長的,自然曉得官場上的這些基本路數,所以他守株待兔,一直蹲在林文建家門口的樹蔭下等著。

林文建看著錢小毛,心裏突然生出一種同情,“唉,老錢,叫我說你什麼好呢。”錢小毛聽了,便說:“我寫了份檢討,明天送到您辦公室來。”說完,把一個裝有煙和酒的紙袋朝林文建手裏一塞,飛也似的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