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們沒事還怕什麼檢查?真有什麼事的話也得等案子查了後再說吧。”林文建使了個緩兵之計,在出酒店下台階的時候也給了遊大利一個麵子上的台階。
高振民他們還在省裏參加全省稅收工作大會,昨晚給林文建打電話,說北京總局來了一個什麼司長,是他同學的同學,司長對江南省的文化產業很感興趣,白天參加稅務局的會議作指示,晚上由高振民陪著進歌廳調研,所以暫時這幾天還回不來,“家裏的事你就多操些心。”高振民說話的語氣有些興奮。
林文建一上班哪裏也沒去,坐在辦公室剛看完何其樂他們寫的大會報告,頭都有點大了,除了大話套話多了點,整體感覺還行。顏色有流行,穿衣有時尚。官場流行官話,沒辦法的事。一些領導幹部信奉官話套話為護身符,開口閉口都是必須、堅決、一定要、著力解決、認真貫徹、堅決執行等等態度堅定的詞彙,而事實上他們對這些詞語的深刻內涵未必了解,隻不過拿來裝潢門麵而已。這也難怪,領導幹部的講話稿基本上都是由秘書來代寫的,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楚王好細腰。領導喜歡四平八穩,不知所雲,秘書當然隻能投其所好。
林文建剛關掉電腦,市稽查局長打來電話,語氣緊張地說:“林局長,出事了,海源公司的一幫人已經到了稽查局機關,說我們影響了企業的正常生產經營,有幾個人正鬧著,還揚言要去市政府靜坐呢。”
前天還與遊大利他們一起吃飯,今天就有人鬧到了國稅機關,林文建知道這是狗急跳牆軟的不成來硬的了。“先禮後兵吧,如果是被蒙蔽了真相的群眾,給他們講清道理,以勸退為主;如果是一群混混,看他們怎麼鬧,要是衝擊國家機關,妨礙公務的話,必要的時候就報警,決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我稍後就過來。”林文建條理清晰地作著指示。
高振民和章健夫都還在省局開會,而方軍和梁珍副局長又不分管這一塊,林文建知道,今天是推誰也推不了,於是,趕緊約了何其樂,一起匆忙趕到稽查局,還未進機關大門,就遠遠地看見院子裏站著些人。
林文建他們剛進辦公大樓,稽查局長正在給鬧事的人作著解釋,有個負責模樣的人用手捂著頭部,情緒激動地在狂噪什麼,稽查局長見林文建來了,喊了聲林局長,這時,那個捂著頭部的人,開始叫囂起來:“你就是林局長啊,你們派人查我們海源公司的賬,嚴重影響了我們公司的生產經營,已經停業快一個月了,我們這麼多人靠什麼生活?剛才你們的人還打了我,你們這是執法犯法,我要去告你們。”林文建知道海源公司是家規模並不太大的生產企業,員工頂多不過二百來人,絕大部分是臨時聘用的打工人員,一下子來這麼多人圍攻稅務機關,肯定是煽動和蠱惑了部分群眾,再一看有些人胳膊上還紋著各種怪裏怪氣的圖案,樣子猥瑣不堪,一看就是社會上的混混,他心裏有底了,於是板著臉嚴肅地說:“稅務機關檢查企業是法律賦予的權力,根本不存在影響企業生產經營的問題,如果查出有偷漏稅行為,還要依法嚴厲進行處罰。”
“我們經營這麼多年了,難道還不懂稅法嗎?”負責人模樣的人色厲內薦。
“笑話,莫說你們一個小公司,有的大型國有企業,財務人員素質那麼高,也還有偷稅的呢?”
“那你們的人打了我怎麼辦?”負責模樣的人開始轉移話題。
稽查局長告訴林文建,這夥人進來時,門口執勤的保安進行了勸說和阻攔,他們不聽,結果發生了衝突,這夥人先動手,保安在還擊中打傷了人。“那你們的人也打傷了我們的人呢。”稽查局長有點氣憤不已。
“這樣吧,我安排人送受傷者去醫院,該我們承擔的責任我們承擔,如果你們不聽勸告,再胡鬧,我馬上通知110報警,以衝擊國家機關和妨礙公務罪拘禁你們。”
林文建的樣子本來就不怒自威,帶頭鬧事的人本來就理虧心虛,這下果真被鎮住了,隻得悻悻地說:“好吧,我隨你們去醫院,國家機關打人總得有個說法,查我們公司財務的事以後再說。”話雖這麼說,但聲音明顯小了許多,小頭目模樣的人手一揚,這群烏合之眾三三兩兩地散去,一出鬧劇就這麼收場了。
一件看起來很棘手的事情,被林文建輕易地化解了,何其樂從心裏暗暗佩服林文建的領導藝術,林文建曾對他說過,考慮問題越複雜越好,處理問題越簡單越好,實際上把問題考慮得複雜一些,就是為了問題處理起來簡單一些。林文建用哲學的語言告訴學哲學的何其樂。
何其樂的經曆頗有些傳奇,十年前他大學畢業,學的是哲學,當時分配在北湖市政府的體育局工作。一個學哲學的,在體育局能幹出什麼名堂?於是恨蒼天無眼,自己學非所用,埋沒人才。他讀大學時就喜歡下圍棋,推崇武宮正樹的宇宙流,奪得過全校圍棋比賽的冠軍,現在閑來無事,於是天天往體育局下設的棋苑裏跑,不出半年時間,何其樂將整個棋苑掃蕩了一遍,老老小小的幾乎都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有一天周末,他又去了棋苑。
“年輕人,聽棋苑裏的人講,你水平很高啊,來吧,我們切蹉切蹉如何。”一個人在身後說,聲音有些蒼老。
何其樂轉過頭,隻見一老者正盤腿坐在桌子旁,舉止間透著一股儒雅。
“跟你下?”何其樂望了一眼,端坐著的老先生似乎有一種魔力,激起了他挑戰的欲望,他磨磨蹭蹭地走過去,裝著有些不情願,似乎能跟他對弈已經是很給麵子了。
“會說棋嗎?”棋盤放好,老先生說:“圍棋也叫手談,我看手談不如複局,複局不如說棋,誰說輸了就自然而然算是今天的比賽輸了,怎麼樣?”
“說棋?口出狂言吧,我看你不是天才就是神經病。”何其樂有些不相信。
“還是手談吧,初次見麵,我們以棋會友,重在切磋。”何其樂不清楚老先生的棋道多深,俗話說“怕江湖的不怕朝廷的”,心裏有點怵。
兩人對枰坐定,老先生謙讓何其樂執黑先行,何其樂拿起罐裏的一顆雲母黑子,“啪”的一聲拍在星小目上。
白子直接靠了上去,短兵相接,一時狼煙四起,暗流激蕩。
棋局結束的時候,茫茫白色覆蓋了棋盤,何其樂一塊棋也沒活。
“再來。”何其樂說。
這一次,是何其樂執白,他很小心,生怕再輸,有一步棋竟然長考達十分鍾,可是,依然沒能逃脫失敗的命運。
何其樂知道,自己遇上真正的高人了,他的臉上像挨了一烙鐵,火辣辣地難受。
複盤時,老先生告訴他,以他的水平,在全市也沒有幾個對手,但他平時不喜歡下棋,隻喜歡研究,偶爾沒事時喜歡來棋苑看看,觀察過何其樂有些日子了。
“你天資聰穎,可惜殺氣太重,鋒芒畢露,下棋重在造勢,而勢在人造,得勢時要藏而不露,失勢時也不要頹廢消沉,棋局如人生,有順境也有逆境,關鍵在於一顆平常心啊,年輕人。”老先生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