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風,白雪……
紅馬,灰衣。
葛翎坐在馬背上。
路威在旁牽著紅馬的絲纏。
葛翎的淚水猛地湧上眼簾……世界上有什麼情誼比真正的共產黨員之間的情誼更為真摯?透過蒙蒙淚光,他看見大渠工地上的灰色人流,都在看著出現在勞改隊的奇跡。葛翎在馬上挺直了曖板,渾身感到增加了無限的熱力。在穿過插著三角紅旗的來戒哨時,一個長若廣東人臉型的年輕戰士,一時沒看淸牽馬的是農場場長,持槍高喊一聲:“站住——”
路威從馬側閃出身來:“小楊,是我……”
“場長!”這個虎裏虎氣的戰士,睜著一對驚奇的眼睛。“這是……”
路威毫不含糊地回答:“這是個沒有罪行的犯人,是勞改處處長葛翎。
“為什麼穿……”小戰士依然不能理解。
路威跑上去,在繁戎哨的爐火旁點著一支煙卷,他拍拍小戰士的肩膀說:“小楊!這幾年,咱們這個垃圾箱,既有狗糞,也有真金。”
小戰士茫然地點了點頭,目送著紅馬馱著這個穿灰衣裳的犯人,走遠了。
雪,越下越大了,葛翎望著雪霧茫茫的原野,忽然想起那個老犯人,這個人也像眼前一團迷霧一樣不可捉摸。葛翎下意識地感到,似乎有什麼不可知的東西,藏在這個老犯人背後,於是,他問路威說:“那個犯人班長叫什麼名字?”
“馬玉鱗!”路威在雪原上用力吸著煙,多熟悉的名字,可是葛翎想不起似乎在那兒見過麵。
“我從朝鮮回來,他就是老號了。解放前當過還鄉團,紅眼隊,一解放就抓進監獄了,從死緩改無期,從無期改有期——
“是不是冀東人?”葛翎的心狂跳起來。
“冀東昌黎人。”
“他爸爸是惡霸地主,叫馬……百壽,被我方在土改時鎮壓!”
“對!老葛你認識他?”路威仰起頭來,注視著馬背上的葛翎。
“他有個綽號,叫小壽星。”
路威勒住馬縊說:“老葛,你在哪兒認識他?”
葛翎臉上掠過-陣激動,他找到了老犯人對他進行折磨的最本質的原因。那是三十多年以前的事/,也是一個飄落著大雪的冬天,燕山山脈的高山峽穀披上千尺白發,萬裏長城的烽火台戴上蛾峨銀冠;可是長城腳下的馬家寨燈火通明,爆竹的紅綠紙屑與雪花同飛——土改工作團鎮壓了馬家寨惡霸地主馬百壽之後,在山坡上搭起戲台上演馬百壽的罪惡家丈。
葛翎雖是土改工作團團長,但他是個喜怒形於色的熱心腸人,他壓抑不住歡欣的感情,親自上台扮演惡霸地主馬百壽。這天晚上,盡管大雪紛飛,馬家寨周圍的村村鎮鎮,還是提燈攜火地到這兒來看歡慶翻身的文明戲。(冀東人當時稱之為文明戲)
葛翎攀著梯子,在戲台中間掛起一張毛主席戴著八角帽的半
身像片,向看戲的翻身農民講,沒有共產黨就沒有解放區,就沒有農民翻身的勝利果實,也就沒有明天的新中國樸素而真摯的道理,然後,“文明戲”開始了由於馬百壽的特征是眉毛又密又長,像個壽星佬》葛翎特意用麻皮粘成兩條掃帚眉,手拄著一個龍頭拐杖出丫台,他邁著地主老財的四方步數落著:
一根棍,我拄著,
兩撇小胡我捋著,
三炮台,我抽著,
四合大院我住著,
五魁手,我劃著,
六條狼狗我牽著,
七成祖,我收著,
八抬大轎我坐著,
九隻鷹,我架著,
十個寨子我管著……
葛翎維妙維肖的表演,馬家寨的戲台下,大人們響起一片炒豆子似的巴掌聲,孩子們手中的無數雪團飛向舞台,打在葛翎身上,臉上……葛翎帶有個性化的表演,激發了台下的強烈階級仇恨,就在這時,山角響起槍聲,放哨在山路的貧農團來報告:馬百壽的兒子一馬玉麟領著還鄉團,還勾來了國民黨縣大隊的頑軍,殺回村子來了。
當時冀東十三閉一個騎兵連,正在口外整休,葛翎首先疏散了台下老老少少,命令工作團的小秘書翻過口子去給部隊送信,然後帶領工作團和還鄉團交了火。大雪紛紛揚揚,槍聲響成一片,工作團邊打邊退……葛翎忽然想起舞台上還掛著毛主席像,這張像片是新四軍在1945年北上,支援冀東十三團,攻打遵化縣城的“高麗棒子”時(日本在朝鮮拚湊的偽軍,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後,他們拒絕向我軍繳械,同守遵化縣城。奪城的戰鬥打了一個多月)一個新四軍首長送給冀東部隊的。這張放大的毛主席像片,一直伴隨著葛翎東征西殺,行軍時他把像片揣進胸口,他把它放在枕邊。葛翎生怕這張照片落在還鄉團紅眼隊手裏,他奮不顧身地衝殺回去,冒著機槍掃射的彈雨,爬上山坡上的舞台……但這時候,還鄉團衝進了馬家寨,葛翎被敵人捕獲了。
第二天天剛微亮,還鄉團趕來全村的鄉親,聚集在馬家祠堂裏的廣場上,叫鄉親們肴:對葛翎剖膛挖肝,祭祀馬百壽的亡靈。
這天天冷得出奇,吐口唾沫立刻成凍。小壽星馬玉麟不願叫葛翎痛快死去,先扒去葛翎的棉襖棉褲,渾身上下扒得隻剩下薄衫短褲衩,然後把葛翎倒懸在祠堂梁柱上,用皮鞭沾著涼水進行拷打。馬玉麟心黑手狠,先用鞭子抽打葛翎的頭部,鞭子落處,血順著嘴角、鼻孔、臉頰倒流下來。被圈在祠堂裏的鄉親,目不忍睹,有的捂起了眼睹,有的低垂下眼簾,有的低聲提示:“用手抱住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