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整天,葛翎都是在沉鬱的情緒中度過的。章龍喜收走了做素花的白紙,葛翎在監房裏連一張白紙也找不到。章龍喜早晨捜查天安門廣場的照片,已經給葛翎送了訊號——那個“還鄉團”“紅眼隊”到底還楚把小報告送出去了,葛翎心裏總奮一種山雨欲來的預感。
黃昏時,他走出監房去散心,琢磨該怎樣解決悼念周總理的花闡。到底是早春時節了,昨夭飄落的一場大雪,經過太陽的一天照曬,傍晚時已化成一窪窪春水,葛翎在大牆包圍的院子裏聞到了早春的水草氣息,心裏略略舒暢了一些。
瓦藍的天空中,大雁啼鳴荇結隊北返,它;門自由地在半空飛翔,掠過監獄的高牆,飛遠了,飛遠了,一直溶化到蒼茫的幕色之中。監牆頂上的積雪,也正在消融,滴滴噠噠地垂落下雪水,幾隻翹尾巴的小麻雀在大牆上飛來飛去。大牆外存一棵幾米高的大玉蘭樹,抖落了滿舟的春雪後,把幾支潔白的玉蘭花伸進大牆上的電網裏來,似在窺探著大牆內的另一個世界……
葛翎凝視著初開的玉蘭花,第一次感到那麼親切令人神往。沒進大牆之前,省公安大摟院子裏也有一棵高高的玉蘭樹,葛翎對它沒有一點感情,甚至嫌它遮住早春的陽光。今天在大牆之內似乎才發現玉蘭花的莊美嫻雅。忽然,他心裏格登一跳,想起一樁心事,給周總理做素花的白紙都叫章麻子收走,大牆之上不是有那麼多潔白的玉蘭花麼?要是能摘下幾枝滴著眼淚(雪水)的花朵,編成一個小小的花閽該多麼好!
可是大牆陡立,是任何人也爬不上去的,葛翎無心地向周圍望了望,附近有兩個犯人中的電工,正搬著高梯用絕絞鉗子在檢修大牆上的電Rh葛翎很想請這兩個犯人師傅幫一下忙,折下兩枝探進電網的玉蘭花,但是走到那兩個犯人跟前,他發現不遠處章龍喜正向這裏眺望,葛翎趕忙裝做溜彎的樣子,離開院子。
回到監房,葛翎心情更加沉重了,他躺在綠軍毯上,眼前總出現那搖曳的花枝。本來,十分容易到手的東西,偏偏章麻子在場。他幾次從小小窗口望出去,章龍喜都背著手溜彎,像是在電視修電網的犯人,又像是在有意地看者這幾枝探進大牆的玉蘭花……後來,章龍喜走了,天色已經黑如墨染,收工的犯人洗身吃飯,人來人往,弄得葛翎心裏更加煩躁。他很準過—天的時間空空溜走,連一朵素花也沒做成,他感到對不起周總理,也對不起高欣那顆滾燙的心。
吃罷浼飯,已經是掌燈時分,監房的電燈一下都亮了,葛翎正想去找高欣告訴他一天內發生的情況,高欣興衝衝地上三號監房來找葛翎。葛翎把高欣帶到房角,還沒開口說話,高欣笑笑說:“葛翎同誌!我都知道了,我屋子裏連磚都挖起來,把我的工作用的白紙統統收走了,佔計素花沒有撝成,對嗎?”
葛翎看到這副笑臉,心裏有點慚愧,點了點頭說:“還有地方弄點白紙沒有?”
“您甭急!我有辦法!”高欣仿佛不知憂愁,笑容偷偷爬上他的腮邊,他像個大孩子一樣靦腆。
“什麼辦法?”
“您甭管了,過了午夜,您到我房子裏來就行了。”
葛翎坐在監房炕沿上,手下怠識地摸著灰白間雜的胡子茬,心裏像揣著一堆亂草,忐忑不安了。他不知道高欣這個青年人能有什麼高招,在沒有一片白紙的情況下,做出素花來。想來想去,他想起來:商欣是不是也在打大牆上玉蘭花的主意?!他是個運動員,也許有辦法上大牆。想到這兒,葛翎坐不住了,因為夜裏上大牆辤衛有權力開槍,當越獄逃跑論處。葛翎連忙朝高欣的房子走來。
高欣屋子裏亮著燈,白天被掘地三尺翻起的磚塊還散亂地堆若,他獨自一人坐在床鋪上,好像十分高興的樣子,一邊哼哼著《運動於進行曲》,一邊用手彎著柳棍,粗粗的柳棍在他手心裏彎成一個圓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