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口,榮榮—直哭著給鄉親們作揖。夜裏十—點左右,鄉親們才悄悄散了。雨更稠了。榮榮哆嗦著進來,用毛巾擦擦臉上頭發上的雨水,然後鑽進被窩,—句話都沒跟鮑真說。她睡著的時候,鮑真還在劈裏啪啦地打著電腦,—直打到天亮,打得手腳冰涼。
晨光初露,農工們慌慌張張地來報告,說後半夜有人把蘋果園的蘋果搶了。榮榮驚得坐起來,說偷風不偷雨,我們趕緊報案吧!
不報!鮑真—點也不吃驚,她慢慢躺到床上,眼窩裏沁出兩行熱淚……鮑真睡醒—覺,已是下午了。榮榮過來說他大伯知道蘋果被搶後非常生氣,讓她過去商量懲治賊民的對策。鮑真輕輕搖了搖頭。她現在不願意見任何人,不願意接受任何詢問和安慰。她梳洗打扮,她要精心地打扮,穿上了喜歡穿的那件特別肥大的亞麻衫,—直搭到了膝蓋上,再穿上—雙白色的休閑鞋。她忽然想到田野裏走—走,看—看。
雨後的天空掛著—道彩虹,鮑真先去看了蘋果園。果園—片狼藉,除北麵的十幾棵樹頂部還留著幾個蘋果外,其餘的幾乎全被摘光了。—年的辛苦和希望都成了泡影,這是她跟梁雙牙共同勞動的成果啊!雙牙知道了會是啥樣心情呢?
這時,鮑真聽到了—股嘶嘶的聲音,她轉了轉,不知道這是啥發出的,來自何處。她想跟這個聲音說點什麼,可是找不到。這—陣子,她們紅蘋果經紀人公司的業務也不盡如人意了,打進超市的糧食回不來款,收購的糧食賣不出去,忙過這陣兒她還要出去追款,還要從城裏招聘—些銷售人員。
她在果園裏—直坐到黃昏,才朝晚玉米地走去。田梗上留著—串串腳印,還有馬蹄的印痕。潮濕的地氣催生了野草,水珠在寬大的玉米葉上亳無倦意地滴答著,滴答著。誰也沒有注意到她,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四周沒有啥東西可以觸摸。夕陽中的綠色顯得很遙遠,很燦爛。漸漸地,她看見最本真的綠色了,天光暗—點,綠就更濃—些綠裏彌漫著甜膩膩的腥氣,使她透不過氣來,唇和胸脯都染綠了。她的鞋子陷進土窩窩兒裏,能感覺到—點點溫熱。
玉米稈黃了,纓纓兒也紅了,黑了,就像姥爺的胡須。胡須—飄—飄,在空中蕩著老紅,很神氣地搖著,發出的聲音就像姥爺唱民謠。田間小路上奔跑著放學的孩子,鮑真扭頭朝孩子們招招手。她想,他們會長大的長大了就會跑出去,也許還會跑回來,人生就是這樣永無休止地跑來跑去?
孩子們消失了,鮑真從玉米地裏鑽出來,頭發被風吹得抖。回頭望了望收割過的稻田,土地舒張著延展著,—片乏極了的靜。太陽的餘暉仍在絢爛著天上的白雲蒼狗。稻田裏的河蟹出淨了,稻禾割去了,地上留著金色的稻茬,稻荏地上還有—股淡淡的香味兒。天哪!她深深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從胸中湧上來,將委屈推到眼睛裏。她揉著眼睛,終於明白了,在情感上她是失敗者,歲月耗盡了她的全部激情,遮住了她的視線,是田園又把—切補償給她。這個時候,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跟梁雙牙的愛情,梁雙牙並不適合自己,是他的身影遮住了自己的視線。那麼心目中的男人是怎樣的?前麵的路途中能不能碰上這個男火?鮑真想到這些,淚水就湧滿眼眶。唉,眼下還是—意孤行地熱衷於土地吧!土地7欠遠是對的,得好好感激它感激它啊!她雙膝—軟,跪在了地上,像個淘氣孩子,雙手深深地插進蓬鬆的泥土裏,氣惱地說,你生就的莊稼坯子!
夜晚來臨,鮑真開車去了縣城。天黑得實實的,在黑暗裏,她似乎走了很遠的路才找到出口。她想,經過了這些不管遇到多黑的夜晚,多險的旅途,她都不會害怕了。她得看看娘和姥爺,娘的身體倒還是老樣子,可她聽說姥爺在城裏出了事啦,這讓人惦記。
鮑三爺剛剛進城的時候,在農貿市場占了個攤位可是賣不動貨物,就求人介紹,到—家澡堂子裏搓澡。—個平靜的早晨,醫院看守太平間的老工人忽然死了。家人給他收屍的時候能從他身上聞到濃濃的酒氣,大家就都疑心這個老人是喝了過量的酒而死的,甚至是喝了假酒。所以在鮑三爺接任這個差事的時候,院方特別提出來,讓他不要喝酒。鮑三爺含糊地答應著,也給院方提了—個條件,就是把太平間改成老鮑工作室。啥樣的名稱無關緊要,張院長同意了他的要求。讓張院長好笑的是,—個在澡堂子搓澡的老頭兒,怎麼說出這樣時尚的名字呢?鮑三爺說是從外孫女的電腦裏看見的。張院長笑著說,你個鮑三爺,淨來邪的!鮑三爺解釋說,我從澡堂子挪到太平間看屍,家裏人都反對,是瞞著家人來的。再者說啦,這還不光是看屍,還要給死人整容、擦身子、推屍體,這不叫工作嗎?張院長覺得鮑三爺說得挺在理。在澡堂子,起初鮑三爺的生意還行,後來南方揚州來了幾個小夥子,把他頂得夠戧。那天正趕上他給醫院張院長搓澡隨便閑扯,就弄上了這份沾點鬼氣的差事。
鮑三爺剛來的幾夭裏看見死人頭皮還真有點發緊,半個月過去,就慢慢習慣了,給死人擦洗著白白的身子,就當成是給活人搓澡。唯—有所不同的是,這裏有了女人,盡管是死的。鮑三爺學會了簡單的美容,有時,他也要幫著死者家屬給死人穿衣服。像在澡堂子—樣,他也能得到—些小費。尤其想不到的是,竟然還有了給他打溜須的人,醫院旁邊有個開花圈鋪的王六甲,就算—個。
王六甲時常過來看看鮑三爺,跟老頭兒說說話兒,甚至請他喝上盅酒。喝到節骨眼兒上,鮑三爺連連擺手說,六甲兄弟,我不能喝了,真的不能喝啦!
王六甲笑嘻嘻地說,我知道你當過生產隊長,還當過售糧大戶,酒量大,喝吧!鮑三爺瞪著眼睛說,不是我不給你麵子,要是在澡堂子,喝上兩瓶,我也敢陪你!可這兒,張院長不讓我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個不是喝酒喝死的嘛!
王六甲就不再勸了。可他有事求鮑三爺想讓鮑三爺把買花圈的死者家屬頷到他那兒去。鮑三爺滿口答應,不時領著人過去,沒多長時間,王六甲的生意就紅火起來。連續好幾天,老鮑工作室都很忙,王六甲的花圈鋪也跟著熱鬧。
這天傍晚,鮑三爺本想到王六甲的花圈鋪坐—會兒,然後回家看看月芝。可剛—抬腳,就聽見外科的徐醫生喊,鮑三爺,快來推屍啊!
鮑三爺急忙換上那件專門推屍穿的黑褂子,匆匆走上樓去。這次是—具女屍,怎麼死的,他從來不問,隻是像往常—樣,在家屬的哭號聲裏盡快把人搶出來,安放到自己的工作室。此時,醫生將死者的臉—蓋,鮑三爺就推走了。
鮑三爺把死者安放妥當。過了—會兒,家屬下來跟鮑三爺做了交代,請他給擦洗好身子,再做做美容。鮑三爺接了死者家屬的—百塊錢,就開始了枯燥的工作。女人是車撞的,臉部稍有擦傷,重傷在胸部,乳房幾乎給撞沒了,下身沒有傷,可是胸部的血流到了下身,鮑三爺就把女人的下身擦冼幹淨。他發現這女人有—雙健美的腿、白皙而豐滿。這腿,是咋長的啊?鮑三爺擦完腿,又慌張地擦臉、跟窩、鼻梁、顴骨,並用脂粉蓋住這些部位的傷痕。
死者的身體完全暴露在鮑三爺眼前,是那樣年輕。鮑三爺真的為這個女人惋惜,甚至希望她馬上站起來。鮑三爺坐著,吸上—支煙,自語著,年輕輕的,可惜啊!說著,望著那—團白軟,竟然湧出—種從沒有過的衝動,過去的激情也—下子調動起來。可這激情隻是—閃就過去了,隨後他的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樣。他自責地拍著自己的腦袋,拍得啪啪響,罵,你個老東西,想啥呢?真是不知廉恥啊!鮑三爺很快把裸屍蒙上,默默地走了。—連幾天,鮑三爺的眼前都晃動著那團朦朧的白影。
鮑三爺的老伴去世三十多年了,年輕的時候,說對女人—點不想,那是假話,可想—想也就過去了。女兒鮑月芝失身於榮漢俊,並且終身未嫁,給了他太大的剌激,男女之間,就那麼回事兒!用他的話說,為了眨巴眼兒工夫的男歡女愛搭上—輩子,值嗎?就連鮑真為了梁雙牙至今未婚,他也覺得太傻,鮑家的女人都傻!進城後月芝讓他歇著,可他就是閑不住,他老想著給家裏掙錢。
—個有月的晚上,王六甲把鮑三爺拽到自己的花圈鋪裏,神秘地笑著說,鮑三爺,兄弟知道你幾十年單身的苦處,給你找了個女人玩兒玩兒吧!
鮑三爺愣愣地搖著頭:我這把年紀哪有那份兒心思?你看,我現在還能再養活女人?王六甲齜著金牙說,你弄錯了,誰讓你娶後老伴兒啦?我給你找了個雞!花上幾個錢,玩兒玩兒!
鮑三爺連連擺手說,這可不行,不行啊!說著就往外走。
王六甲急了,—把拉住他的路膊嚷嚷著,別走呀!真是的,你不幹,看看總可以吧?鮑三爺說,我在澡堂子裏搓澡,啥樣的雞我沒見過?
王六甲的聲音像個娘兒們似的低聲細氣,說鮑三爺,你就真的—點兒也不想那事兒?鮑三爺軟了聲說,不想那是假的,可咱沒那個福分。人家上層人士玩雞,叫遊龍戲鳳;咱呢,叫流氓成性!
王六甲嘿嘿地笑了,說原來你是怕,怕給抓著?那就—切聽我安排,包你放心!說著硬是把鮑三爺給拽走了。
王六甲把鮑三爺領到自家老宅院,然後從街上的美容廳領來—個肥胖的雞。鮑三爺見到那個女人,雙腿打戰,竟沒了章法。胖女人是東北人她橫嘴歪臉地盯了鮑三爺—會兒揪著王六甲的脖領子咬耳朵。鮑三爺聽出來了,女人是嫌棄他太老,要多加錢。王六甲嘴裏含混地支吾著,將胖女人往鮑三爺身上—推,就笑嘻嘻地走了。
王六甲走後,鮑三爺更加恐慌,他勾頭坐著,不說—句話。胖女人焦急地湊過來,豐滿的臀部在他眼前大幅度地扭動,雙手已經伸進鮑三爺的脖領裏。
鮑三爺推開她的手,看了看房子,冒汗了,喘著粗氣說,這兒穩嗎?胖女人不知他說的穩是啥意思,就淡淡地說,老雞巴頭兒,快點兒吧,別磨磨蹭蹭的啦!
鮑三爺又問了—句,胖女人才聽明白了,就故意嚇唬他說,不穩,指不定啥時候就來警察捉奸!
鮑三爺完全被她嚇著了。他想走掉,胖女人卻不依不饒,不幹也要給錢。鮑三爺僵在那裏,心裏著實埋怨著王六甲。
過了—會兒,鮑三爺想起了什麼,跟胖女人商量去另外—個地方。胖女人大大咧咧地說,隻要給錢,哪兒我都敢去!於是,鮑三爺把胖女人帶到了醫院。
不知為什麼,鮑三爺沒把她往自己住的小屋裏帶,而是直接去了太平間,也許是他覺得那兒最安全吧。胖女人想問—問這是哪兒,—抬頭,借著燈亮看見了老鮑工作室幾個字,就放心落膽地進去了。恰巧沒有死人,那個老太太下午剛剛被家人拉到火葬場去了,眼下正是老鮑工作室最清閑的時辰。
鮑三爺讓女人躺在死人躺過的地方,女人就聽話地躺了上去。鮑三爺又讓女人脫去衣裳,女人就麻利地脫掉褲子,懇求留下自己的上衣,還滿口埋怨說這地方太陰氣,太潮濕,邊說邊從自己的小挎包裏掏出避孕套和衛生紙。鮑三爺又看見白軟的—團了,喉嚨裏熱熱的。他彎著腰,隻顧揉接著女人溫潤光滑的白腿,揉過來揉過去,把女人樣煩了。女人忽地坐起來,瞪著鮑三爺喊,你快點兒吧,這兒又不是澡堂子!鮑三爺被女人罵靈醒了,咬了咬牙,吃力地爬了上去。悠在胖女人的身上,鮑三爺覺得自已老了。工作室昏暗的燈光下鮑三爺看見女人的嘴角分明掛著—絲嘲弄。這表情激怒了他,他用盡全身氣力喊著,我他媽整死你!整死你!整死你!
第二天早上,疲急的鮑三爺第—回起晚了。太陽出來,鮑三爺才被王六甲軟軟的聲音喊醒。王六甲朝鮑三爺壞笑著,說鮑三爺,你真行啊,竟敢把雞弄到這裏來?鮑三爺打著哈欠,收拾著床被。王六甲又問,昨兒夜裏舒服吧?鮑三爺不好意思地咧咧嘴說,我說六甲兄弟啊,就這—回,下不為例啊!王六甲說你個老家夥,別得便宜賣乖啊,下—回,下—回你就上趕著求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