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三
徐克走出廁所,抬頭看看牆上的“偉大的女奴”。
他踩著椅子,將“她”摘了下來,捧到臥室裏,塞到床底下。
他離開了家,緩慢地走下了樓梯……
他發現他的父親並沒有走,他坐在樓外的台階上,正在吸煙,身子一動不動。
他默默地望著父親。
他走到父親身旁,緩緩地,也挨著父親坐下了。
父親當然明知是他,但不看他一眼,仍一動不動。
徐克說:“爸……”
父親不響,不動。
徐克又說:“爸,你氣管不好,幹嗎非吸那麼衝的煙呢?求求你吸我給你買的這種吧,這種煙是清涼型的。”
他從兜裏掏出煙盒,彈出了一支。
父親仍無動於衷。
他從父親手指間輕輕抽出那半截煙,丟在地上,踩滅。
父親倒也沒有生氣。
他將他彈出那支煙,塞到父親手中。
父親雖然仍一動不動,那隻手,倒也接過了煙。
他注視著父親,按著打火機,護著火苗,向父親湊去。
父親猶豫了一下,也湊向火苗,吸著了煙。
一滴老淚落在徐克手上。
徐克說:“爸,都是我不好,今後我再也不做惹你生氣的事了。”
父親有些哽咽地說:“我……也有不對的時候……自從你媽死後,我這心,一陣一陣的總發躁……我也清楚,我這脾氣,是變得越來越不好了……這大概是祖傳的,你爺爺的脾氣就不好……你的脾氣也越來越像我,比我強不到哪兒去……可你心裏得明白,有些事,爸是為你才發那麼大脾氣的呀!這年月,富了,也要偷著富。好日子非得像你似的,明麵兒上顯擺著過?引得些個人眼紅不可!如今的政策,一時一個變,今天初一,可能明天就十五!爸為啥非讓你訂那麼多份報紙?那是希望你要經常看的呀!爸為啥天天看電視新聞,聽廣播新聞?那是在為你看,為你聽啊!爸整天都在為你操這份兒心,怕你哪一天栽在政策下,你怎麼就總把你爸的話當耳旁風似的呐?”
父親抱著頭,無聲地哭了,煙頭在黑夜中抖,證明父親的手也在抖。
徐克也哽咽地說:“爸,我不是成心把你的話當耳旁風,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我,有時心裏也空落落的,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該過一種什麼日子,才能又在世麵上混得開,又讓人從心裏瞧得起。”
他伏在父親肩上,也哭了。
第二天早晨。
徐克剛走出樓,聽到路對麵有人叫他的名字:“徐克!”
路對麵站著一個扶著自行車的人——一個公安人員。
徐克跨過馬路,那人對他說著什麼。
父親在家裏伏在窗口,朝下望著這一幕……
公安人員抓住徐克的一隻手腕,徐克很不情願地被他拽著走。
徐克終於掙脫了手腕。
那公安人員似乎很生氣,指斥他什麼……
有幾個拎著菜籃子的男女駐足觀望。
公安人員自己推著車走了。
徐克呆立片刻,又追上公安人員,一邊跟著走,一邊不停地解釋。
父親離開窗口,不安地沉思。
父親打開電視——屏幕上出現動畫片《鐵臂阿童木》。
父親又探身望窗口——早已沒了徐克和那公安人員的影子。
父親又拿起半導體聽,不停地調台……
帶走徐克的公安人員,原來是韓德寶,他要拉上徐克去找吳振慶。現在,吳振慶是一建築施工隊的頭兒,每天十分忙碌。這時,他和工人們正在施工蓋大樓,都攀在腳手架上,一個工人居高臨下發現了什麼,仰起臉喊:“頭兒,來了一個雷子,還有一個便衣!”
吳振慶也早看見了他們,從腳手架上下來。
腳手架上和工地上幹其他活兒的工人,都是些年齡和吳振慶差不多的人;他們紛紛停下手裏的活,似乎都有些不安地望著。
三人走到一塊兒,吳振慶說:“是你們兩個小子啊!有話快說,我可沒閑工夫跟你們敘舊!”
徐克說:“嵩子回來了。”
“哪個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