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
韓德寶說:“王小嵩啊!別的嵩子,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唔,你怎麼知道?”
“他弟弟打電話告訴我的,一晃十幾年沒見了,哥幾個怎麼也得聚聚是不?”
“今天?”
“我就今天有空兒,明天出差!”
徐克說:“我也是今天有空兒,好幾筆買賣做得不順,弄不好賠慘了。”
吳振慶說:“就你們他媽的忙,我不忙啊?工期催得緊著呐!”說著,從頭上摘下安全帽,扔給就近一個沒戴安全帽的工人,“你那腦袋比別人長得特殊哇?下次再不戴我扣你的工資!”又環望著他們的工人,“都看什麼?沒見過穿警服的?沒見過穿西服的?”
眾人幹起活來。
他轉身向臨時施工辦公室走去。
徐克和韓德寶不禁對視。
韓德寶說:“純粹一工頭兒!下次文化大革命,就該輪到他了。”
徐克嘟噥著:“他倒是去不去啊?”
韓德寶說:“我問誰啊?”抬腕看著手表,“等三分鍾,三分鍾後他不出來咱們就走!”
吳振慶換下破損的工作服,穿上了一件夾克衫,一邊紮腰帶一邊走出臨時施工辦公室。
韓德寶見了笑道:“好青春啊!地攤上買的吧?”
吳振慶說:“地攤上買的掉工人階級的價啊?”
韓德寶笑了:“你怎麼一開口,就好像代表水深火熱中的一群似的?”
吳振慶也終於露出了笑臉。
徐克問:“多少錢?”
“便宜,才二十八元多!”
徐克上前摸布料,細看做工,連說:“貴了,貴了,隻值十八元左右!你要是上我那兒買,我十五元就賣給你!你買十件以上,我更優惠你,可以按批發價。”
吳振慶撥開他手:“買賣做到我頭上來啦?你怎麼就不想著送我幾件穿?”
徐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韓德寶說:“在商言商嘛。”
三個人都笑了。
吳振慶說:“小嵩變化大不?”
“我們都還沒見著他呐。”
王小嵩家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但是現在住的也不大,隻有一間半。這時裏麵東西堆得哪裏都是,亂七八糟。
王小嵩穿著工作服——工作服上還標有“一團”字樣。正在替母親規整房子,可是似乎無處下手,怎麼規整也規整不出個樣來。
屋裏地中央放著一隻破舊的積滿灰塵的箱子,一隻裝滿了破爛東西的麻袋。母親正從麻袋裏往外挑揀著舊東西。
王小嵩說:“媽,別挑了!那都是些早該扔的東西了,你還舍不得啊?”
母親轉過臉來,她蒼老了,成了一個老太婆了,滿頭灰白頭發。
她手裏拿著些布角什麼的,溫和地說:“破家值萬貫啊,兒子。這些,興許今後過日子還能用上。”
“還能用什麼?”——他從母親手中奪下那些布角,又塞入麻袋裏。
母親想說什麼,可是忍住了沒說,轉身欲離去。
王小嵩踢踢箱子問:“媽,這箱子裏裝的什麼?”
“我……也想不起來了。”
“媽,你那兒有鑰匙吧?”
母親撩起衣襟,一邊從腰間取下一串鑰匙遞給王小嵩,一邊說:“誰知道是哪一把,你試試看。”
王小嵩接過鑰匙,蹲下依次開鎖。鎖已鏽,打不開。
他用半塊磚頭幾下砸落了鎖,打開箱蓋兒,但見一箱子書,箱子分明被水泡過,書全黴爛了。最上麵一冊,封麵隱約可見《複活》二字。他想取出它。可是一拿,書頁已粘住,隻拿起幾頁。
母親從外邊進來了,問:“兒啊,那箱子裏到底是什麼?”
“媽,沒什麼。”
“怎麼會沒什麼呢?”
“沒什麼有用的東西。”
母親不信:“沒什麼有用的東西上鎖?”
母親欲打開箱子蓋兒親自過目。
王小嵩雙手按住了箱蓋說:“媽,別看了,是我下鄉前放在裏邊的小人書,就是當年廣義哥給我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