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戚繼光萬萬想不到,他所有的美好意願都落空了,被殘酷的現實碾得粉碎。
張經在喧鬧熱烈氣氛的王江涇迎來的不是福,而是禍。
來人確是欽差,當欽差一行人馬到達時,張經認出欽差是馮保,不禁怔了一下,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悄聲對李天寵說:“怎麼會是他來?”
李天寵也是滿腹狐疑,若犒師勞軍,隻應從次輔、群輔裏,或從兵部、禮部揀選大員,這馮保是司禮監大太監,掌管錦衣衛的呀!這麼一想,是凶多吉少了。
正在二人疑惑時,馮保已來到麵前下馬,抖抖袍袖塵土,揚起沒有春夏秋冬的白胖臉,尖著嗓子喊:“張經、李天寵接旨!”
侍從連忙擺上臨時香案,上了香,張經、李天寵忙彈衣整冠,匍匐於地。這時士卒、百姓人人麵帶喜色圍攏來,靜候佳音。
沈四維還拖了一掛鞭來準備燃放。
馮保幹咳一聲,先說了句“張經、李天寵聽宣”,然後徐徐展開聖旨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近年來,北虜南倭,南北兩欺,不宜怠視。張經、李天寵等員,累受世恩,爾等職任本兵,坐視賊欺,不能一策平剿,常泛言具對,摭拾濫調塞責……”
念到這裏,張經、李天寵已覺不妙,相互看看,漸變臉色。
沈四維更是緊張得不知所措,鞭炮也擲於地上。
馮保接著宣讀:
“身為抗倭大員,張經等居然畏懼不前,靡餉殃民,材足以平賊,第以家在閩,避賊仇,故縱賊殺掠,貽害家國,天怒人怨。當革去該二員勳職,抄沒家產,鎖拿進京治罪。欽此。”
人群中忽然炸了鍋一樣,俞大猷帶頭喊:“二位大人有功無罪,這是怎麼了?”
沈四維更忍不住高聲質問:“打了勝仗,怎麼叫畏懼不前、不能一策平剿呢?”
人群中叫屈聲四起:“對呀”、“不公”、“這是有人陷害忠良”、“蒙蔽聖聰”、“一定是趙文華嫉賢妒能”……
沈四維滿眼是淚,大叫:“還有天理嗎?”
心灰意冷的張經和李天寵一邊叩頭一邊說“謝皇上”,然後手拉著手起身。
群情更激憤了,人們往前擁,吼聲如雷。
馮保差點被擠倒,看看局麵無法控製,他對張經說:“張經,這可是罪加一等,形同造反哪!”
張經眼裏含淚,舉起雙手,從天空向下壓了壓,洶湧的憤怒人群突然安靜下來,上萬兵民眼巴巴地望著他。
張經隻能先平息人們的憤懣情緒,鬧大了,他確實罪責難逃。他對眾人說:“皇上聖明,必能辨忠奸,爾等勿急,即使我和李巡撫蒙冤,也無怨無悔,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唯此心可對天表,雖死無憾。”
馮保從京城備好的、用藍幔圍著的囚車過來了,二十斤大枷套在張經、李天寵頸上,二人被分別推上囚車,連家都不讓回。
人群中掀起一片哭聲。
沈四維哭著,抱住張經不鬆手。張經對她一再叮囑:“回老家去,告訴家人,好好做人,晚輩人切不可為官……”
當囚車向前滾動時,很多百姓往囚車裏扔吃的,雞蛋、水果,也有人往車裏丟銀子,一些人跟著車跑,大多數人跪在塵埃裏流淚為他們送行。
那塊“國之屏藩”匾委棄塵埃中,被人踏過,布滿塵埃。
沈四維抱起匾,奔跑著、追逐著囚車,終於追不上,她跌倒了,俞大猷扶起她,二人無語凝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