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問他此行到底什麼意思?
譚綸知他倔勁又來了,就勸他得饒人處且饒人,幹嘛還非要追究呢?
戚繼光斷言道,功我可不要,黑白不分會壞了朝綱。
譚綸反問他,若是連首輔張居正也不讓他追究呢?
戚繼光先是怔了一下,隨後搖頭,不可能,他如果這麼曖昧,他不配坐在首輔的椅子上。
譚綸古怪地笑了起來。
戚繼光怔怔地看著他,問他笑什麼?
譚綸說,我笑你記性不好。你忘了,我們說過張居正也中庸的話。
戚繼光似乎明白了,是張居正派他來的。
譚綸點頭:正是。
戚繼光不覺心裏發涼。這張居正手握重權,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皇上又小,兩宮太後又倚重他,天下大事,悉歸他裁決,沒必要前怕狼後怕虎的。
譚綸不得不開導他,有些事,不是怕不怕的事,張居正大刀闊斧改革,重新丈量土地,得罪的都是瞞田漏稅的豪門大戶,他冒著得罪權貴、國戚的危險,你能說他中庸嗎?
戚繼光問譚綸,他讓你來說什麼?
張居正明明知道大同、宣府兩鎮冒功,但張居正已經默認了,他讓譚綸轉告戚繼光,不要再追究。這樣做,戚繼光雖說委屈,可對他也有好處。就算分一杯羹給別人吧。
戚繼光作色道,這叫什麼話?賞罰不明,功過不分,這不是開壞風氣之先嗎?
譚綸勸他“少安毋躁”,也該體會張居正的良苦用心。
什麼良苦用心?戚繼光越聽越不明白了。這可不是什麼中庸,而是黑白顛倒、美醜不分了。
譚綸隻得把話說白了,張居正是在庇護戚繼光。自從戚繼光調到北邊來,獨樹一幟,出盡風頭,無形中就壓人一頭,別人有氣,就講他壞話,甚至找禦史寫戚繼光的狀子。
戚繼光的倔強勁又上來了,朝廷可以察訪啊!
譚綸告訴他,大同、宣府總兵就對戚繼光做了很多手腳,人家在朝中也有人啊。如果天天有人在兩宮太後耳邊吹陰風,一回兩回不信,長了也會弄假成真。忘了孟子殺人的傳言了?
戚繼光長歎一聲,黑暗哪!
在譚綸看來,戚繼光溫和些、厚道些,就可消弭一些謠言和中傷,須知謠言是可以殺人的。有些小人,得到小利也就不鼓噪了,大家相安無事還不好嗎?
戚繼光顯然想不通,眼望天棚不出聲。
譚綸又拿出一封信來,是張居正寫給戚繼光的。譚綸知道,戚繼光力主發動大規模進剿,深入韃靼人大草原去,以攻為守。
不如此不可以收全功。戚繼光認為,北部邊患所以不斷,就是因為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不徹底征服他們,後患無窮。
譚綸打開張居正的信,說,你聽聽張居正怎麼告誡你的,他說,賊不得入,即為上功,薊門無事,則足下之事已畢!
這叫戚繼光大惑不解。這不是苟安現狀嗎?
在這一點上,譚綸和張居正有共識,畢竟韃靼人沒像庚戌年那樣兵臨北京城下。如果大規模遠征,勞師費餉,萬一收效甚微,那不是一大罪過了嗎?
戚繼光不服氣,未曾出師,怎麼先就氣餒了,就斷定收效甚微呢?
漠北廣袤,人煙稀少,蒙古人又是逐水草而居,馬上部落,有時追逐幾百裏,連影子都看不到。譚綸說,成祖皇帝當年禦駕親征,四出漠北,不也是無功而返,最後連自己的命也搭上了?戚繼光如果坐在閣臣的位置上,經理天下就會是另一番謀劃、另一番構想了。
戚繼光呆了半晌,一句話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