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這一天,胡守仁陪戚繼光在視察長城防務,戚繼光仍是不時地咳嗽。看過幾個郎中,吃了好幾服湯藥,也沒見好轉,戚繼光索性不治了。
忽然,陳子平領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跑上來,那年輕人一身重孝,跪倒在戚繼光腳下就叩頭。
戚繼光大驚,扶起他來問,怎麼回事?足下是哪位?
那人說他是譚綸的長子譚長敘。
戚繼光的頭嗡的一下,驚得搖晃了一下,抱住他肩膀問,怎麼了,你父親他怎麼了?
譚長敘說他父親前天夜裏亡故了。他咽氣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兒子第一個上薊州來報喪,譚綸說,誰都可以不告訴,必須得告訴戚繼光。
這一說更讓戚繼光有五內俱焚之感。戚繼光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差點跌倒,胡守仁上去攙住他,戚繼光抱著長城堞口嚎啕大哭起來。
在戚繼光匆忙進京時,沈四維正在總兵府裏教兒子練毛筆字,她糾正兒子的筆順說,不對,不能先關門後進人,對,要橫平豎直,對,手別抖。
戚嫻跑進來告訴沈四維,哥哥急匆匆進北京了,攔也攔不住。
沈四維問幹什麼去了?急事嗎?
戚嫻說,聽陳子平說,是譚尚書歿了。
這一說,沈四維也滴下淚來,譚綸之喪,戚繼光能不去嗎?她算了一下,多好的人啊,他今年才五十八歲呀,真是好人沒好壽啊。
戚嫻也說,可不是,真是人有旦夕禍福哇。
去是該去,可沈四維說他病著呀,他這一陣子總咳嗽,發燒,夜間還盜汗,渾身乏力,他又不讓告訴別人。
戚嫻說,那派人把他追回來吧?
沈四維搖頭,那是他的生死之交,若不讓他去,他下半生都不能過好。
戚嫻說,那怎麼辦?
沈四維隻好說,自己跟他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
祚國也要去。戚嫻叫他跟姑姑在家。祚國不幹,他早聽明白了,是爹最好的朋友死了,父親敬重的人,他也該去上一炷香。
戚嫻拍著祚國頭讚道,真是龍生龍、鳳生鳳,是你爹媽的兒子。
一路急行趕到北京,譚長敘帶去的地方根本不是戚繼光去過的豪宅,換了南城一處偏僻而又破舊的宅院。隨譚綸長子來到炒豆巷,戚繼光有點疑惑,不對呀,你們府上不在這兒,不是在從前的趙尚書府嗎?
譚長敘這才如實具稟,說他父親得病後,就堅持從那裏搬了出來。
沈四維問為什麼?風水不好?
譚長敘的回答令沈四維意想不到。家父說,與其日後被趕出來,不如自己有先見之明,子孫無福消受,平安是福啊。
據譚長敘說,父親一得病,自知不起,立即著手退出豪宅,並叮囑後人不可招搖,平靜地過草民日子。收拾好這棟民居搬過來時,譚綸已處在彌留之際,兒女們本想辦過喪事再搬,可回光返照又令譚綸有片刻清醒,他命令兒子馬上把他抬往炒豆巷新宅,否則就是不孝。
死得如此清醒,難得呀。戚繼光和沈四維聽了,都歎息連連。他的人格,連身後都不容有半分毀損。
離遠看,大門已糊白,大門敞開,可見靈棚前白幡高掛。狹窄的炒豆巷裏吊祭者不斷,哀樂淒婉。
戚繼光與沈四維又傷感又感慨。在進入靈棚時,戚繼光跪下膝行,大哭,他一下子暈了過去。
沈四維等眾人忙上去攙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