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語,花舞,春晝午,雨霏微。
金帶枕,宮錦,鳳凰帷。
柳弱燕交飛,依依。
遼陽音信稀,夢中歸。
《訴衷情·鶯語》溫庭筠
這首詞初念來,像是一個人的竊竊私語,又像是一些無厘頭的碎碎念。隻開頭兩句就引帶出四種景物,為我們描述了一個春晝、鶯啼、花飛、雨灑的情境,而“金帶枕、宮錦、鳳凰帷”說的則是女主人公室內的豪華陳設,這兩句在語境上也沒有十分連貫的意思,隻像是破碎性地陳列了幾種事物。但到了下麵幾句,情景卻突然發生了本質上的轉換:“柳弱燕交飛,依依。”朦朧中寫出了一種孤單的情緒,看到眼前一對蝴蝶翩翩起舞,恍然間惆悵起來,從而觸發對征夫的懷念。由此看來,這同樣是一首閨婦思念丈夫的情詞。隻是她這樣感傷、想念那個心上人,卻也懂得:這種想念隻能是一種思緒,而她想念的人,不會因為這樣深切的孤獨就立即回到自己身邊,所以接下來才要說“音信稀”,於是便也隻好無可奈何地做“夢中歸”了。
其實說來,溫庭筠寫這類型的詞並不少,但這首《訴衷情》格外不同,因它背後還隱藏了一個才子佳人的淒涼故事。故事的男主人公當然是溫庭筠,而女主人公,就是那個名叫魚幼薇的才女。
當年,魚幼薇12歲,小小年紀就已是長安城內很有名氣的小才女,城內的人沒有不知道她的。“出口成章,三步成詩”,便是人們對她的評價。28歲的溫庭筠風度翩翩,才華橫溢,作為一名不折不扣的才子,他一直都很欣賞真正有才華的人,於是,我們這個故事的男主人公就這樣在命運的牽引下,帶著一顆好奇的心,靠近了這個傳說中的小才女。
相見的那一刻,月朦朧,鳥朦朧。出現在溫庭筠麵前的魚幼薇,纖眉大眼,肌膚白嫩,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一派美人風姿,這樣的女孩,讓大詞人不由得眼前一亮,暗生歡喜。
這初見的一刻,他是君子風度翩翩,她也沒有過分地嬌羞。交談了一段時間後,溫庭筠了解到這個美麗的女孩,竟有一段與她的氣質極不相稱的可憐身世。他委婉地表明來意,並請小姑娘即興賦詩一首,想試探一下她的才華。得到女孩應允後,溫庭筠來到桌前,提起筆,他忽然想到在來的路上正好看到柳絮紛飛的情形,便痛快擬寫“江邊柳”三字為題。魚幼薇以手托腮,略作沉思,稍待片刻便在一旁的白紙上飛快地寫下幾行字。
待她寫畢,溫庭筠來到桌前看,隻見白紙黑字正寫的是:“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影鋪春水麵,花落釣人頭。根老藏魚窟,枝底係客舟;蕭蕭風雨夜,驚夢複添愁。”
溫庭筠讀罷,不禁感覺心頭一緊。以他多年的創作經驗來說,這首詩不論是遣詞用語還是平仄音韻,甚至是意境詩情,都算得上是一篇佳作。聯想到這樣優美的詩句竟是出自於身邊這個不足13歲的小姑娘之手,溫庭筠頓時感到由衷地歎服。當即,他決定收下這個天資聰穎的女徒弟。從這以後,溫庭筠經常出入魚家,他不惜一切地專心指導小幼薇作詩,倆人的關係一天勝似一天。
但這樣美好的相處竟是不長的。很快,溫庭筠就離開長安,獨自去了南方。歲月流逝如水,時值秋天葉落滿地,魚幼薇為表達對遠方遊人的思念,揮筆寫下一首五言律詩《遙寄飛卿》:“階砌亂蛩鳴,庭柯煙霧清;月中鄰樂響,樓上遠日明。枕簟涼風著,瑤琴寄恨生;稽君懶書劄,底物慰秋情?”
此時此刻,她心裏顯然明白,自己對待溫庭筠已經不單隻有徒弟對師傅的感激之情,冥冥中,似有一種更親密、更有力的力量,使她的心想要靠近。溫庭筠不是不懂這種複雜的感情,但也許是因為二人之間相差了16個春秋,他始終站在一個長輩(師長)的位置上,關心和憐愛魚幼薇,絲毫不敢跨越雷池半步。
不見雁傳回音,轉眼就到了冬天,梧桐葉落,長安城迎來了這年的第一場大雪,魚幼薇仍舊思君心切,提筆又再寫出《冬夜寄溫飛卿》:“苦思搜詩燈下吟,不眠長夜怕寒衾;滿庭木葉愁風起,透幌紗窗惜月沈。疏散未閑終隨願,盛衰空見本來心;幽棲莫定梧桐處,暮雀啾啾空繞林。”
溫庭筠自然能夠讀懂這字裏行間的思念之情,倘若當時他還以柔情萬種,那魚幼薇或許就會成為溫夫人,但他經過一番慎重的考慮後,卻仍舊故意不作任何表示。
唐懿宗鹹通元年(860年),新皇初立,溫庭筠覺察到這是一個重新發展仕途的好機會,於是便從南方回到了長安。此時,距離他與魚幼薇當年的分別,已經兩年。兩年的光景,溫庭筠依舊是那個相貌堂堂、才華橫溢的詞人,而魚幼薇卻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明豔動人的少女。師徒倆很久沒有見麵,定是有很多貼心的話要說,盡管彼此都懂得對方心裏的情意,卻依舊維持著正常的師生關係。
這天,溫庭筠依舊像兩年前一樣,來到幼薇家中。
他一進門,就被少女魚幼薇拽住了衣袖,兩人急急忙忙地來到院子的一旁,溫庭筠看到三棵柳樹筆直地站在麵前,正疑惑時,忽然聽到麵前的少女發問:“你知道這三棵柳樹分別叫什麼名字嗎?”溫庭筠搖搖頭。魚幼薇的臉龐微微有些漲紅,她此時正深情地凝視著溫庭筠,一字一句地回答說:“你聽清楚了,它們就叫‘溫’、‘庭’、‘筠’。”說完就將他的手臂飛快地拉進自己懷裏。溫庭筠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到了,連忙抽出手,撒腿就跑。這個沒有惡意的動作,深深地傷害了一臉真誠的魚幼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