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

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

《菩薩蠻·紅樓別夜堪惆悵》韋莊

韋莊生活在唐帝國由衰弱到滅亡、五代十國分裂的年代。因此,他一生顛沛流離,幾乎沒有過過安定的生活。黃巢攻破長安,他從此逃往南方,四處流浪。經曆了許多磨難和挫折,一直到59歲,才開始逐漸穩定下來。

這首《菩薩蠻》詞,寫於詞人當初流落在江南一帶之時,戰事使他與妻子分離,彼此不得相見,韋莊的內心飽受相思之苦。在極度苦悶之時,一個詞人也無別的事情能做、可做,唯有寫下詩詞排遣相思之苦。

隻身流落在江南,韋莊每每最懷念的,必定是自己的妻子,想當年那個夜晚,美麗的妻子和自己在紅樓分別(這裏的紅樓指女子住處。根據我國近代史上著名的女建築學家林徽因所著文章介紹,因中國唐代建築的外觀通常會在木構部分一律刷紅,所以唐代有很多的紅樓)。當時,閨閣裏的燭燈正緩緩地燃燒著,使閨閣散發出一陣陣香氣,而閨房中的流蘇帳半卷半掩,充分表明女子與良人難舍難分的心跡。

這樣一個氣氛美好的夜晚,原本應當郎情妾意,一對有情人互相訴盡衷腸,可卻因為即將別離,致使整個環境變得異常地傷感。自古以來,很多美好的愛情故事就是發生在這樣的情景裏,紅樓、香燈、流蘇帳,這是多麼溫馨旖旎的一幅畫麵,可是這一切在詩人眼中卻變成了“堪惆悵”。隻要一想到明天就要與心愛的女子分別,心中便愈覺傷感。越是美好的場景,越容易使人難過,此次別離不知下次將何時才會相見,每每想起,怎能叫人不感到惆悵呢?

既然離別是不可更改的事實,那麼兩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時間允許的範圍內,緊緊地抱住對方,好讓彼此之間的溫存再多擁有一點。可是時光無情,到最後總還是一別。在這裏,詞人用一句話將兩人之間這種依依惜別的情愫,刻畫得細膩、完整,使人印象深刻。

偏偏在這離別時分,心中無限感傷的人兒又聽到了琵琶弦上彈出鶯啼般的動聽聲音,大千世界,可彈奏的樂器是如此之多,為什麼詞人在這裏偏偏要寫琵琶語呢?以往我們曾讀白居易《琵琶行》:“間關鶯語花底滑。”甚至晏幾道詞:“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從這裏可以得知,在世間眾多的樂器中,唯有琵琶能夠準確、清晰地傳達出內心深處想要表達的情感。可知,在即將離別之際,女子同良人的心情竟是一般,在難舍難分之際,故而彈奏了一曲琵琶,用以表達自己的相思之情。

這用心彈奏的琵琶聲美妙得就像樹上的黃鶯鳥那清脆的叫聲一般,似乎每一聲都在向良人傾吐心聲:你一定要早點回來,一定要早點和我團聚啊。我在家裏會一直等著你。我願做你心頭的一朵花。這花,既形容美人擁有美好的容顏,也形容時光短暫,青春容易逝去——這樣一看,不忍離別之意顯得更加直白、深刻。

癡心的人兒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相互告別,最後女子想要告訴良人的話是:“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

溫庭筠是花間派中成就頗高的人,而韋莊的貢獻相較於他,並不次之,因此兩人被人並稱為“溫韋”。此二人在詞作的內容上其實並沒有多大差別,所寫的內容不過是男歡女愛、離愁別恨。隻不過在用途上,兩者之間還是有些許差別:溫庭筠所寫的詞作大部分都是供歌伎演唱,因此個性不太獨特、鮮明,而韋莊所寫的詞則大多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曆,用作感情的抒發,比如《菩薩蠻·人人盡說江南好》等五首就是學習白居易《憶江南》的寫法,按照自己在江南的所見、所聞,與自己在戰亂年代所飽受的相思之苦極好地融合在一起,因此寫出的詞作容易使人產生共鳴,讀起來也感覺貼近生活。

在文字風格上,兩人的詞作也有明顯的差別:溫庭筠的詞追求濃豔華美,而韋莊則總是使用清新、流暢的白描筆調,因此呈現出來的感情總是稍顯真摯、深沉,令人感覺親切。

而且,韋莊的一些詞深受民間詞的影響,寫得比較直接決絕。比如上一首《思帝鄉》“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在營造出一種女子率真的氣勢時,其實也營造了一種深度的憂傷、擔憂,因此許昂霄《詞綜偶評》這樣評價韋莊寫的詞,“語淡而悲,不堪多讀”。

總之,這首詞是韋莊對自己曾有過的一段豔情生活的回憶,是一幅夜闌泣別的凝重畫卷。紅樓、香帷、香燈、琵琶以及那位哭到淚眼朦朧的美人兒,這一切的一切,不知是否已成為韋莊日後漂泊感到孤苦無依時的唯一一點溫暖?但不管如何,都應記得,當時離別,也是深情拳拳。

隻是不知道,那如花似玉的人兒,可還在等她心上的良人嗎?卻也不知,這位良人是否真的能夠回到她的身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