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無情。六代繁華，暗逐逝波聲。空有姑蘇台上月，如西子鏡，照江城。
《江城子·晚日金陵岸草平》歐陽炯
翻閱典籍，查覽名著，懷古詩歌實繁，名篇佳作爭奇鬥豔，一片欣榮。但懷古之詞卻寡之又寡，特別是那些早期的詞令，更是鳳毛麟角。是什麼造成了這種局麵呢？或許是因為在“繡幌佳人……舉纖纖之玉指，拍按香檀”的地方不適合演奏感慨興亡、俯仰今古的曲詞吧。俗話說，物以稀為貴，所以歐陽炯等人的少量懷古花間詞，就身價倍增，越發令人關注了。
此首《江城子》是一首發生在金陵的懷古之詞，表達了作者對已經永遠逝去的六代繁華的追思，也是對自身現實生活的無限感慨。“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無情。”作者在詞首就交代了追思憑吊的地點是在六朝古都的金陵，也描繪了當時的景色。作者於大處落筆，描繪了一幅當天金陵古城的全景圖，具體是說：日暮將近，天空盡是美麗繽紛的落霞，倒映在浩蕩東流的大江中，路人衣襟在風中搖曳。“岸草平”三個字道出了這是一條寬闊的大江，也告訴我們當時的季節是江南草長的時節；“落霞明”，襯托出當時天空的輪廓，讓人記憶深刻的或許是它絢麗的暮春色彩。所有這些景象是美麗的，又是蒼茫悲落的，炫目的色彩是最後的絢麗，取代它的終將還是黑暗，讓人們不禁慨歎昔盛今衰的巨大落差。寫到這裏，懷古的前奏算是接近完美了，因此詞的下一句就可以抒發懷古之情了。於是出現“水無情”三字，而這也正是全詞的樞紐，也是整詞的主句，是“六代繁華，暗逐逝波聲”出場的鋪墊。此外，“水無情”還有一個點醒的作用，是對前麵出現的“岸草平”“ 落霞明”和下文的“姑蘇台上月”等景色所隱藏的曆史滄桑荒涼的點醒。此處的“水”，在作者看來代表著滾滾逝去的曆史長河。“岸草平”、“ 落霞明”、“水無情”，三字一句，句句皆韻，顯得分外深沉，聲情頓挫。
後麵的兩句“六代繁華，暗逐逝波聲”，是“水無情”三字的具體解釋。之所以稱為是六代繁華，因為吳、東晉、宋、齊、梁、陳六朝，都在金陵建都。六代繁華主要是指建都在金陵的六個王朝所創下的所有的物質文明，以及六朝君臣們荒淫驕奢的生活。所有這些，都已隨著滾滾江水，慢慢逝去永不複還了。 “暗逐”這兩個字，用得非常妙。它能夠把眼前的一切都逐漸溶入暮色、伸向煙霧籠罩的長江逝波和心目中慢慢逝去的曆史長河融為一體，用一個“暗”字進行綰結，並表明了這種流逝是在不知不覺當中的意思。作者麵對逝波，感慨六朝昔日所有繁華都已落幕，仿佛或多或少領悟到有某種不以人的主觀意誌為轉移的力量在暗暗起作用這樣一個事實。這就具體解釋了“水無情”的意思。
詞的最後兩句“空有姑蘇台上月，如西子鏡照江城”的意思是說，就在作者麵對長江逝去而發表感慨的光景，開篇的美麗晚霞已經“回家”，從東邊升起的一輪圓月，正昭示著這座經曆了滄桑興衰的江城。姑蘇台就在蘇州的西南方向，是吳王夫差和其寵妃西施長夜作樂的地方，也是春秋時代著名的建築之一。蘇州與金陵，兩城遙望；春秋與六朝，時代懸殊。作者故意把月亮、姑蘇、西施聯係起來，應該是有更深層次的意思要表達。在六代繁華落幕之前，曆史的屏幕上上演過吳宮荒淫、麋鹿遊於姑蘇台的片段。前車之覆，後車可鑒。但是六代的君臣卻依舊沒有擺脫滅亡的命運。現在，還是那輪曾經照在姑蘇台上的圓月，仍舊像西子當年的妝鏡一樣，照耀著這座曆經滄桑的古城，但是吳宮歌舞、江左繁華都已不複存在，作者麵前的這座金陵古城，它的故事結束了嗎？是不是還要繼續演繹著繁華和落幕的故事呢？下麵的“空有”二字，具有非常深的寓意。這個結尾，跳出六代的小範圍，目光放在更加久遠的曆史，深深拓展了全詞的意境。
通常，懷古詩詞隻根據眼前的事物抒發眼下盛衰之慨。這首詞的內容意境特別空靈，完全是從虛處唱歎傳神。但因為在關鍵處使用了“無情”、“暗逐”、“空有”等感情色彩很濃的詞語進行重筆勾勒，意蘊也非常明朗了。
這首詞可以說是五代當中抒發懷古情思較早的一首詞。它將金陵的景象與作者眼見古都興衰而慨然興歎的悲涼情感，恰如其分地描繪並進行很好地抒發。情景交融，寓意長遠。全詞具有極濃的感情色彩，寫景抒情，真切動人，具有高超的藝術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