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著急。”萬斯翻開《法官手冊》第二卷作了標記的地方。“我們還是以葛羅斯為例,他很早就聽過這類案例———實際上,歐洲大陸也並不缺乏這類例子。顯然艾達是在他的這些記錄中產生了從後背開槍自殘的想法。我從許多類似的記錄中選出了這樣一節:‘下麵的兩個實際案例,證明人們也會被傷口經驗之談所蒙騙:在維也納,當著許多人的麵,一個人從後腦開槍打死自己。要不是當時有這麼多的目擊證人,如果說這是自殺行為,根本沒人會信;此外,還有一名軍人從背後用步槍槍殺自己:他先固定好步槍,用腳踩在上麵扣動扳機,即便從傷口來看,也知道這並不是自殺。’”
“那還有一點!”希茲挺直了身子,向萬斯揮著手裏的雪茄。“你對那把手槍如何解釋?聽到槍聲後,管家就進了艾達的房裏,他為何沒看到那把手槍呢?”
萬斯沒有直接回答他,翻到《法官手冊》夾著書簽的另一頁,像我們翻譯道:
“‘一天早上,有人告知警方發現了一具被謀殺的男屍。警員立即趕往現場,發現死者是有錢的米商A先生;死者耳後中彈向前仆倒,子彈穿過腦部嵌在左眼邊上的額骨中。屍體是在架設於深長溪流之上的橋中央發現的,就在即將結束調查,進行驗屍時,負責調查的警員偶然發現橋邊腐爛的矮樁上———差不多就在屍體躺下的對麵———看到一小塊新凹痕,看起來像是被一種又尖又硬的東西猛烈撞擊過。他馬上懷疑這一凹痕可能會與這起謀殺案有關。他決定到橋下的河床那尋找一些線索,沒過多久,他便在水裏發現了一條將近十四尺長的堅韌繩索,繩子的一頭還綁著一塊大石頭,另一頭就是那把凶器———手槍。經過核實,這把手槍的槍管正好符合那顆射進米商頭上的子彈。從現有的證據來看,這起謀殺案就變成了自殺案。這個米商將石頭掛在橋邊的矮欄上,然後向自己的耳後開了一槍。就在開槍的那一刻,他的手鬆了一下,重重的大石頭拖著手槍越過矮欄,掉落到了河裏。’……這樣說算不算回答了你的問題呢?警官?”
希茲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你是說,她把手槍扔出了窗外?”
“除此之外,這把槍沒有任何去處。我從史普特那裏知道,艾達射傷自己的時候,正好站在窗前,而窗戶被打開了一尺寬。從朱麗亞房間回來時,她把手槍拴在了繩子上,另一頭則綁上了一個重物,因此,當她放開左輪手槍之後,它就輕易地從窗台上滑落在了陽台階梯外雪堆中。艾達的計劃需要一場大雪的幫助,而十一月八日正好是理想的日子。”
“天啦!”馬克漢已經驚呆了。“這已經越來越不真實了,就好像一個荒誕的夢魘一樣。”
“馬克漢,這些都是真的,”萬斯非常嚴肅,“而且連名字、日期,包括細節都被記錄在葛羅斯的專著裏了。”
“天啦!難怪我們找不到手槍。”希茲恨恨地說道,“那麼腳印也是她偽造出來的?”
“是的,警官。在葛羅斯的指導下,她學會了偽造那些腳印。那天晚上雪一停,她便穿上契斯特丟棄的高筒橡膠靴走了一個來回,然後把鞋藏在了圖書室裏。”
萬斯再次打開葛羅斯手冊。
“這裏有各種偽造腳印的方法,而且,最重要的是還有如何製造他人腳印的方法。我講一小段給你們聽:如果擔心被懷疑,就設法嫁禍到另外一個人身上。但是怎樣嫁禍他人呢?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穿上他人的鞋子製造腳印。這種嫁禍方式,已經多次被證明是非常實用的……這段話的末尾,葛羅斯還特別提到高筒橡膠靴,於是也就激發了艾達的靈感。以她的智慧,她完全能夠從中得到啟發。”
“她的確很聰明,她竟然蒙蔽了我們所有人。”馬克漢咬牙切齒道。
“是啊!她完全活在以自我為中心的妄想當中!但是,她的妄想又都建立在每一個事實的基礎上。她還聲稱自己聽見了‘拖著腳走的聲音’,原來那都是她自己製造的實際聲音。的確,她那麼聰明,一定會根據自己拖著腳走路的聲音聯想到老夫人如果能走路,那麼她的聲音又是什麼樣子!
我想,艾達原本計劃隻嫁禍到到格林夫人身上;但是,希蓓拉在我們詢問艾達時所表現的態度,讓她改變了策略。希蓓拉不但懷疑艾達,而且與契斯特還討論過,而契斯特也認為艾達的嫌疑最大。還記得他親自去叫希蓓拉的事情嗎?當時他們私下聊了很久。他也許是去告訴她,讓她不要著急表態,因為他還沒有確定;等到有了明確的證據之後再說。希蓓拉同意了契斯特的提議,但是在編造那套童話之前,她還是忍不住指控了艾達;而艾達又暗示說,黑暗中她碰觸到的是一隻女人的手,希蓓拉認為艾達說的就是她,因此她才毫無根據地指控艾達。但是最讓人驚訝的是,這真的是事實;她不但幫我們找到了凶手,而且還說出了很多殺人的動機。雖然之後她改變了心意,收回了對艾達的指控,但是,她的確看見艾達在契斯特的房間裏尋找手槍。”
馬克漢點頭表示讚同。
“太讓人驚訝了!艾達顯然已經知道了希蓓拉在懷疑她,那麼她為什麼不接著殺了希蓓拉呢?”
“她真是一個精明的人。那樣做會立刻凸顯希蓓拉的指控。噢,艾達的牌技真是高超得很啊!”
“萬斯先生,請說下去。”希茲催促道,他最受不了這些題外話的幹擾了。
“好的,警官。”萬斯說著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似乎是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但是,我認為我們有必要再說一下天氣,因為從頭到尾,天氣的變化就像一個凶兆緊緊地跟隨著殺人事件。在朱麗亞死後的第二天,這天室外十分暖和,積雪也都融化了一大半,所以艾達就選在這一天的晚間,將她的槍拿了回來。其實就她所受的傷來說,她並不需要在床上修養四十八小時,而且星期三那天,艾達已經康複得差不多了,她能夠自己穿外衣,走到陽台,下階梯來到隱藏槍支的地方。就這樣,她拿回手槍並把它放在床上,放在自己身邊———這個是最不被人懷疑的地方。接著需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另一場大雪的到來———不知道你們是否還記得,第三天就又開始下雪了,這場雪一直下到晚上十一點左右才停。艾達的舞台早已備妥,於是她便展開了第二樁殺人行動……”
“這一天,艾達悄悄地起身,穿好外衣,來到樓下的圖書室,然後穿上高筒橡膠靴,走到前門,於是又折回了宅子裏。然後她直接走上樓,這樣一來,她特意製造的腳印就會留在大理石階上,高統靴被她暫時放在壁櫥裏———這就是契斯特被槍殺之前的幾分鍾內,雷克斯聽到的奇怪的‘關門聲’和‘拖著鞋走動’的聲音。想一想,在這事之後,艾達則告訴我們,她並沒聽到任何響動,但當我們說到雷克斯的話時,她竟然被嚇到了,然後馬上改口說自己也聽到了關門聲———這個時刻對她來說,是多麼危險啊!當然,憑著她那套演技,很快就應付過去了。現在我才明白,在她看到腳印的模型,並成功說服我們相信凶手是外人的時候,她為何會那般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她脫下高統靴,把它藏到壁櫥裏,脫了外套,穿上晨袍,悄聲走到契斯特的房間———或許直接就開門進去了,友好地打了聲招呼。我推測,她不是坐在契斯特的椅把上,就是書桌前,在一連串的閑聊中趁機抽出手槍,頂在了契斯特的胸前,還沒等他從極度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就一槍解決了對方。但是,或許就在子彈從槍膛中衝出之時,受害人本能地扭動了一下身體———這或許可以作為子彈會斜向移動的原因。隨後艾達迅速返回自己的房間,立即上床。所有這些,就是格林慘案的另一篇章了。”
“你不認為這一點很值得懷疑嗎?”馬克漢問道,“每一次凶殺案發生時,馮布朗醫生都沒有在辦公室。”
“一開始的時候,我也的確曾懷疑過。但是仔細一想,一個醫生總會在夜間出診的,這沒什麼好懷疑的。”
“艾達槍殺朱麗亞和契斯特的過程不難理解,”希茲又問道,“但她到底是怎樣謀殺雷克斯呢?”
“警官,你知道嗎,”萬斯回答,“她的那些伎倆本來應該難不倒你的。其實很早之前我就應該看出來的,在這一點上,我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艾達其實給我們留下了足夠多的線索。現在,在我向你進行詳細的描述之前,先來一起回顧一下格林豪宅中某個建築的一些細節:在艾達的房間裏,有一個都鐸式的壁爐,壁爐的四周都有木雕嵌板,而在雷克斯的房間裏,竟然有一個和艾達房間裏一模一樣的壁爐,這兩個壁爐還是背對背靠在同一堵牆上的。我想你們大概都了解,格林豪宅的曆史非常悠久,所以,可以想象,在過去的某個時候,也許就在這兩個壁爐的建造之初———從艾達房間壁爐的嵌板延伸至雷克斯房裏與之相對應的嵌板間,就曾經有個小洞。它的橫切麵大概是六平方尺———正好與嵌板的尺寸相同———深度是兩尺多,也正好是兩個壁爐台的深度和牆的厚度的總和。所以我猜想,這個小洞的原始用意,就是要讓兩個房間的人可以在私底下互通信息的,當然,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通道直到現在還仍存有一個事實———今晚我從醫院過來之前就已經去進行過一番證實了。不過,我還得補充一點:在通道口兩端的嵌板上同時都裝有彈簧鉸鏈,這樣,在打開之後,隻要一鬆手,它就會自動關閉,在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的情況下,就可以迅速地跳回原處,比起實心的木器則更有其重要意義了……”
“現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希茲似乎終於心滿意足了。“槍殺雷克斯的過程,其實是模仿了古老的殺人保險箱的模式:小偷剛一打開保險箱門,子彈就立即從架好的槍管中射入他的腦袋。”
“的確,類似這種謀殺的設計曾被許多罪犯應用過。早年在西部地區,一些牛仔的仇家會趁著他們家裏沒有人的時候偷偷溜進屋子,從天花板上向大門口處吊掛一把來福手槍,然後用一根繩子連接手槍的扳機和門閂。這樣一來,當這位牛仔回來的時候———有時是在他離家幾天之後,一推開木門,他的腦袋就會吃槍子兒;而這個時候,那名聰明的凶手可能已經早早地跑到美國的另一頭了。”
“這是不用說的!”警官的眼睛中發著亮光。“兩年前,在亞特蘭大就發生過一起類似這樣的凶殺案,那個被謀殺的人叫波士坎。”
“警官,像這樣的謀殺案真是數不勝數。葛羅斯也舉出了兩樁著名的奧地利案件,對於這種殺人方式,他有一定的看法。”
於是他再次打開了《法官手冊》。
“第九百四十三頁上,葛羅斯說:‘近來,美國人設計的保險箱其實與保不保險沒有任何關係,甚至和容器的材質也搭不上邊。為了應付那些通過粗暴的手段破壞保險箱的人,他們卻從未以化學製品或者其他自動射擊的設計來抵抗。一個人可以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殺人或是竊賊,司法單位將來一定得不斷麵對這樣做是否合法的問題。總之,一九零二年,在柏林的一家出口商行裏,曾經有個竊賊闖入,結果被裝在保險箱裏的自動發射裝置射中,子彈射穿了他的前額。但是,向這樣可以自動發射子彈的裝置,卻也曾經被用於謀殺。有一個技工G先生,就曾在自家的瓷器櫃裏布置了一把手槍,門扣打開的時候就可以牽動扳機,就這樣,他利用這個裝置,殺害了自己的妻子,而他妻子被槍殺的時候,他本人則身在另一座城市。還有一位布達佩斯的商人R先生,他在自己哥哥的雪茄煙盒子裏,偷偷地將一把左輪手槍藏在了他哥哥的雪茄煙盒子裏,等到他哥哥一掀開蓋子,子彈就立即射進了肚子裏。由於手槍的後坐力將雪茄盒從桌子上震了下來,因此機關很快就暴露了出來’……葛羅斯在這兩個例子中,對暗算的手法都作了十分詳盡的描述。警官,你一定很想知道———當然,等一下我就告訴你———其實藏在瓷器櫃裏的左輪手槍,到底是用什麼來支撐的,是長統靴架還是用脫靴器。”
他將合上的書擱在了大腿上。
“毋庸置疑的是,那個壁爐就是艾達謀殺雷克斯的地方。她和雷克斯兩個人,很可能在多年以前,就已經發現了在他們房間之間的那個隱秘通道,並且還曾經用它來互通秘密信息。這也可以說明,他們兩人之間是心照不宣的。這就是她所說的‘我們的私人信箱’。在對艾達和雷克斯之間的情況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後,我們對艾達的謀殺方式就十分明朗了。今晚,我找到了一把老式的脫靴器,就藏在艾達的衣櫥裏,也許它是艾達從圖亞斯的圖書室裏拿出來的。它的寬度為六寸,長度還不到兩尺———尺寸與這個相通的小洞非常符合。艾達一定是仿效了葛羅斯的示意圖,將槍柄緊緊地壓在了脫靴器的爪狀之間,像一個老虎鉗一樣夾住了它;然後將一條細繩綁在扳機上,將另一端接在了雷克斯的壁爐嵌板內,如此一來,當有人在雷克斯房間裏將這塊嵌板打開的時候,一觸即發的左輪手槍就會射出子彈,子彈沿著通道一直前行,這樣,任何一個往小洞裏看的人都會不可避免地被射殺。而當雷克斯額頭中彈倒地之時,壁爐嵌板也會在彈簧鉸鏈拉的拉力下立即回到原處,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找尋得到子彈的來源。這同時也說明了,雷克斯在臨死之前,為什麼臉上一直保持著平靜的神情。之後,艾達同我們一起從檢察官的辦公室回來,直接走回樓上自己的房間去,她將手槍和脫靴器都拿走,藏在了衣櫥裏,接著就下樓來告訴我們她發現地毯上有腳印———至於這些腳印,當然是她在離開宅子前故意製造出來的。順便提一下,她也正是在下樓梯之前,輕而易舉地從馮布朗醫生的醫藥箱裏,將大量的嗎啡和馬錢子堿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