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流浪漢(1 / 3)

一個有著細軟棕發、蒼白膚色的男人,時而奔跑時而行走在由南往斯萊戈鎮的大路上。許多人稱他為庫哈爾,科馬克的兒子,還有許多人稱他為疾風,野馬。他是吟遊詩人,穿著一件短小而色彩紛雜的緊身上衣,腳踏尖頭皮鞋,揣著鼓鼓的錢包。他的血管裏流淌著厄蘭斯之血,出生地是那金色原野,然而他的成長之處卻是埃利四省,棲身之處則遊離於世界屋脊之外。他的眼神迷失於大白兄弟會的教堂中、城牆垛以及一排十字架上。那排十字架以藍天為背景,矗立在小鎮略靠東的山崗上。他握緊了拳頭,朝十字架揮舞著。他知道那十字架上不是空無一物,因為鳥兒正圍繞它們振翅盤旋。他思忖著,為何有個像他一樣的浪子懸吊在其中一個十字架上。他輕聲低語道:“或被吊死,或被絞殺,或石擊即斃,或斬首而亡,都已是酷刑至極。然而這都好過被鳥兒啄食眼睛、被野狼啃食雙腳。達提他所做的是將荒野的死亡之樹連根拔起,我寧願那特魯伊特赤風在達提尚處繈褓之時便偃旗息鼓,又或者當閃電在山腳重擊達提時,也將他毀滅至敗,又或者還是讓深海底的綠發碧齒美人魚挖掘他的墳墓吧。”

自言自語時,他全身都顫栗著,臉上冒出了汗水,而他卻不知道為什麼,因為他已經見過了許多十字架。他越過兩座山崗,來到了有雉堞防備的城門下,然後他繞過了左邊的通道,便站在了教堂裝有大飾釘的門前。他敲門叫醒了看門的修士,並向他要了一間客房。隨後修士從鐵鍁上取了一塊燃燒的泥炭,領路至一座巨大而毫無裝飾的外屋,房子上鋪滿了髒兮兮的燈心草。修士點燃了嵌在兩塊牆石之間的燈心草燈,把燃燒的泥炭放進了壁爐裏,又塞給庫哈爾兩塊未點燃的草皮和一把稻草,向他指了指飾釘上掛著的毛毯、放著一塊麵包和一罐水的擱板以及角落裏的大盆。接著修士就留下他一個人返回看門處了。庫哈爾——科馬克的兒子開始對著燃燒的泥炭吹氣,想要點燃草皮和稻草,卻無濟於事,因為它們都是濕的。他脫下尖頭皮鞋,把角落的大盆拖出來,想洗去一路沾在腳上的塵埃,卻發現水髒得看不到底。他一整天都沒吃什麼,饑腸轆轆,對大盆的怒氣已無力可發,他隻好拿起了那塊黑麵包,咬了一口,但是馬上又吐了出來,因為麵包又硬又黴。他還是沒辦法發火,因為他已經好長時間沒喝水了——連溪水都沒嚐一口,他隻是希望在日落時能品嚐到杜鵑花酒或葡萄酒,這樣他的晚餐會更加豐盛。他將水壺捧到了唇邊,可馬上又拿開,因為水即苦澀又難聞。他踢了水壺一腳,水壺飛到對麵的牆壁上撞碎了。他取下毛毯打算裹在身上過夜,但剛碰到毛毯,裏麵的虱子就四處蹦躂起來。此時他再也抑製不住憤怒,衝到了客房門前,然而對抗議習以為常的修士已經從外麵把門鎖上了。他把大盆裏的水倒掉,用大盆撞擊房門。修士總算到了門邊,質問怎麼回事,為什麼把他從睡夢中吵醒。“怎麼回事!”庫哈爾咆哮道,“這些草皮難道不是潮濕得如同三若斯的沙灘嗎?那毛毯裏的跳蚤難道不是多如汪洋大海、生機勃勃嗎?這麵包難道不是堅硬如忘記了上帝的修士之心嗎?那壺裏的水難道不是苦澀難聞得就像他的靈魂嗎?而當他被地獄之火灼烤時,那洗腳水的色澤就該是他身覆之色吧!”可是修士看見房門還是牢牢鎖著,就轉身回去了,他實在是太困了,沒精神去理論。庫哈爾繼續撞著房門,當又一次聽到修士的腳步聲時,他呼喊道:“啊,懦弱而暴虐的修士啊,你們是流浪者和吟遊詩人的迫害者,生命和歡樂的痛恨者!你們從不抽出利劍告知真理!你們用懦弱和欺騙軟化了民眾的脊骨!”

“吟遊詩人,”修士說,“我同樣也作詩;我在看門的時候作過許多詩,當聽到流浪漢責罵修士時我會悲傷難過。兄弟啊,我要睡覺了,因此我要讓你知道是修道院頭領,我們寬厚仁慈的院長,為旅行者準備了住宿的所有東西。”

“你可以睡了,”庫哈爾說,“而我將對院長施以流浪漢的詛咒。”於是他將大盆倒扣在地上並推到了窗台下,他站在上麵,用異常響亮的聲音歌唱。他的歌聲吵醒了院長,院長起身坐在床上,吹響一支銀色口哨把修士叫了過來。“聽聽那噪音,我連一秒鍾都睡不著,”院長說,“怎麼回事?”

“是一個吟遊詩人,”修士說,“他抱怨草皮、麵包、罐子裏的水、洗腳水和毛毯。現在他在唱著流浪者的歌,把詛咒施與您,啊,兄弟般的院長啊,他還要詛咒您的父母、祖父母和您所有的親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