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3日,我在《紐約時報》意見與評論欄目發表如下文字。當時,我還沒有認識到美國和英國高層領導人幾乎在一年前就已經決定入侵伊拉克。
正義的戰爭還是非正義的戰爭?
美國的外交政策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徹底改變了兩個多世紀以來兩黨共同堅持、並為我們國家贏得偉大聲譽的承諾。這是建立在基本的宗教信仰和對國際法及國際聯盟的尊重之上的承諾,國際聯盟有助於產生明智的決策和相互的約束。我們顯然要對伊拉克發動戰爭的決心並沒有得到國際支持,違反了這些承諾的前提條件。
作為一個基督教徒和曾經深受國際危機挑釁的總統,我非常熟悉正義之戰的原則。一場基本上由單方麵決定的對伊拉克的攻擊,顯然不符合這些原則,這幾乎是所有宗教領導人普遍堅守的信念。當然,南方浸禮會的幾位發言人是特殊的例外,他們的信念建立在末世論神學之上,含有對以色列的偏愛。
衡量正義的戰爭的突出標準是,這場戰爭隻能是在所有非暴力的手段用盡之後,不得已而為之的戰爭。顯然,解決問題的明確途徑確實存在,如我們自己的領導人以前提議、聯合國批準實施的方案。但是現在,在我們的國家安全尚未受到直接威脅,世界上絕大多數人民和政府堅決反對的情況下,美國似乎執意要實施軍事和外交行動。這在文明國家的曆史上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事。我們這場世人皆知的戰爭計劃的第一階段,是在入侵的幾小時內,發射3,000枚炸彈和導彈,攻擊相對而言沒有防禦能力的伊拉克人,目的是挫敗伊拉克人民的士氣,使他們揭竿而起,推翻自己可惡的領袖,而領袖很有可能躲藏起來,安然無恙,避開大規模的轟炸。
戰爭使用的武器必須區別目標:戰鬥人員與非戰鬥人員。大規模的空中轟炸,即使精準度再高,也總是導致大範圍的“周邊設施的破壞”。美軍伊拉克戰區司令弗蘭克斯將軍早就抱怨,許多軍事目標都在醫院、學校、清真寺及民宅附近。
戰爭使用的暴力程度必須與所遭受的損失相匹配。盡管薩達姆犯下其它嚴重的罪行,但美國人試圖把他與“9.11”聯係起來,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攻擊者必須獲得公開代表攻擊者的社會所批準的合法授權。聯合國安理會幾乎全票通過的消除伊拉克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方案應該繼續受到尊重,可我們現在宣布的目標是改變伊拉克的政權,或許還要占領這個種族分裂的國家達10年之久。對於這些目標,我們並沒有獲得國際授權。目前,安理會的其它成員國頂住了來自華盛頓的巨大經濟和政治壓力。我們麵臨的可能性是,不能獲得安理會的表決通過,或者遭到俄羅斯、法國及中國的否決。雖然土耳其可能由於巨大的經費補償、部分控製伊拉克北部庫爾德人及石油資源方麵的誘惑支持我們,但其民選的議會至少也會像世界各國一樣,對這樣的入侵表示憂慮。
擬建立的和平必須明顯地改善了目前的狀況。盡管對伊拉克的和平和民主之策有許多展望,但是,軍事入侵成功後極有可能造成該地區局勢動蕩不安,引發恐怖分子對我們公民的人身安全和國家安全的蔑視,實施新的恐怖攻擊。此外,違抗全世界絕大多數的反對意見,獨自妄為,將對聯合國的團結構成威脅,致使這一維護世界和平切實可行的機構產生深刻的永久性分裂。
“9.11”恐怖襲擊之後,就連過去的敵對政權也給予我們由衷的同情和友誼。現在,這種感情大部分已經煙消雲散。單邊主義和霸權政策把我們的國家置於國際懷疑和對抗之列,使我們的聲望降到人們記憶裏的最低點。如果我們不顧聯合國的反對,發動戰爭,我們的威信將進一步降低。但是,如果我們繼續以軍事力量相威懾,迫使伊拉克遵循聯合國的決議,把戰爭作為最後的選擇,那麼,我們作為和平和正義的衛士這一聲望將得到提高。
盡管戰前有許多這樣悲觀的先見之明,但美國還是拒不接受國際社會對使用武力的限製,重兵入侵伊拉克。沒有人懷疑這場衝突的結果,因為10多年來,國際社會對伊拉克獲取先進的武器技術實施嚴格的限製。此外,伊拉克的軍費預算少得可憐,美國軍費每支出三個美元,伊拉克僅支出一美分。戰前,一個樂觀的描述是:我們英勇的部隊將受到被解放了的伊拉克人的熱烈歡迎。這是多麼可悲的錯誤判斷!戰爭中,我們至少付出了15,000名傷亡,包括1,700人死亡,其中93%是巴格達陷落以來致死的。
俘獲薩達姆之前,美軍平均的死亡率是每月48人,後來增加到每月78人。奇怪的是,美國的媒體似乎對死亡麻木不仁。例如,《華盛頓郵報》的調查員承認:“從2003年4月1日到6月23日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193名美國軍人死在伊拉克,竟然沒有一家主流媒體追隨事態的進展和某一時期的結局,並在頭版頭條予以報道。”
我們的政府最奇怪的決定之一,是限製美國人對傷亡情況的了解。我們的領導人很少提及或探望傷員,想方設法阻止公眾關注被運回本土特拉華州多佛空軍基地太平間的棺材,禁止母親和妻子在多佛或其它軍事基地探視其遇難家屬的遺體。已經有人代理這些母親和妻子提出訴訟了。
我們和盟國英國官方決定,不許清點或估計平民的死亡數字。公開的數字有很大的出入。深受尊重的英國醫學雜誌《柳葉刀》報道指出,盟軍(尤其是空軍)已經造成10萬伊拉克平民死亡。美國官方渠道唯一的估計是24,000人,這僅是根據西方媒體報道的數據做出的估計。實際的死亡數大概介乎兩個極端的數字之間。
除死於美軍軍事活動的伊拉克人以外,根據伊拉克內政部公布的數據,從2004年8月到2005年6月,伊拉克平民和警察的死亡率在每月800人以上;2005年大選以後,死亡率不斷上升。
無論準確的傷亡數據是多少,有兩個事實必須記住:戰爭是不公正的,不必要的;我們在伊拉克的部隊特有的勇氣和效率值得特別讚賞和感激。事實是,這一次與以往所麵臨的威脅或危機不同,美利堅合眾國沒有處於交戰狀態。在很大程度上,衝突的整個壓力僅集中在少數軍事人員和他們的家庭身上,沒有給99.5%的美國人民造成財力犧牲或不適。在第一次海灣戰爭中,僅僅為了實現把伊拉克人從科威特趕出去的目標,美國派出了50多萬部隊。這次為了征服和占領一個龐大而複雜的國家,美國不斷派出的部隊也僅為上一次的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