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51(1 / 2)

第十章 51

已經是深夜了,海與天的界線早已混淆不清了,遼東灣陷入到一片混沌之中,世界在冥冥之中不斷地漂泊與升騰。那盞漁燈還在孤獨地亮著,照出了一片不安分的海平麵,幾個發黃了的網浮隨波逐流地躺在微弱的燈光下。海麵上的風漸漸刮起,掃走了遼東灣裏少有的風平浪靜,浪頭像哄孩子入睡的母親,一下一下節奏分明地拍打著船幫,睡在駕駛艙裏的範老桅與馮樂礁也像坐在了童年的搖車裏。

馮樂礁睡的是駕駛艙裏的上鋪,上鋪比較幹爽與舒適,不像下鋪有些潮濕和悶熱。不管怎麼說,馮樂礁是客,範老桅說啥也不肯讓老親家睡到下鋪來。按理說,浪是這麼節奏分明,船的顛簸也是舒緩有致,又比岸上涼爽得不知多少倍,對於長年跑船的範老桅來說,本應該更容易入睡,可他卻大睜著眼睛望著艙外海天不分的茫茫夜空,靜聽著海浪一下接一下地拍打著漁船,久久不能入睡。

範老桅一生無數次地與風浪拚搏,三四米高的大浪他都能輕鬆地對付,隻有對自己的孽子範二毛,他實在是毫無辦法,馮水花對範二毛不好,他能原諒,他不能原諒的是馮水花汙辱範家。不能在一塊過日子不怕,那就分開,各走各的路,幹嘛給範家戴綠帽子?你馮樂礁太死心眼了,親家做不成了,兄弟還做不成嗎?反正二毛已經下大牢了,他要和老親家挑明,不做親家做兄弟。

躺在舒適上鋪的馮樂礁此時也無法入睡,他的思緒和搖動的漁船一樣,在時間與空間之中雜亂無章地飛翔。這些年來,隻要和範老桅在一起,他就擺脫不掉那種負疚感。隨著他們兒女之間感情的日益寡淡,馮樂礁的負疚感就越加深重,他憎恨自己的閨女,咋就不給範老桅生個一兒半女,有了孩子拴上身,馮水花的心再漂浮,也會被孩子壓瓷實了。想想當年,若不是範老桅拚了命保下他家那艘120馬的大漁船,他們一家三口早就葬身魚腹了,哪還有今日馮家連縣長都羨慕的輝煌,更不會把馮水花嬌慣成如此隨心所欲,瞎美臭浪,成天粉麵桃花地在漁村神氣十足地走來走去,拿自己的丈夫不當人。

馮樂礁隱隱約約感覺到,下鋪的老親家也沒有睡著,翻來覆去地烙燒餅。他不忍心老親家一個人孤獨地折騰,便說,還沒睡呢?

範老桅停了好一會兒,才應了聲。

馮樂礁說,要不,坐起來嘮嘮?

範老桅知道老親家嗜睡,睡不醒就難受,便說,睡吧,有啥話,明天說。

馮樂礁長長地歎了口氣,說,我對不住你呀,親家,你心在想啥我知道。

既然窗戶紙捅破了,範老桅也就沒必要回避了,反正他也要說呢,這一次他要讓兩個孩子徹底解脫。範老桅也長歎了一口氣,說,我就弄不明白,這老輩人和小輩人咋就尿不到一個壺呢?咱老哥倆,從小到大,誰不把爹的話當聖旨。

馮樂礁似乎好受了些,老親家終於說話了,他就想趁勢多說幾句,讓他的心再順一順。馮樂礁翻了個身說,誰說不是呢,這老一輩小一輩,中間就好像隔著道大海溝,我是一心一意讓咱兩家成為親戚加兄弟,可孩子們就是不順咱們的意呀。

範老桅說,孩們的心思,咱們猜不透啊,我看,是越管越壞菜,眼下,二毛還在牢裏,還得蹲上十年啊,十年,你閨女也該老了,我不能眼看著她守活寡,他們的事兒,讓他們倆商量著辦吧,也該分手了。

馮樂礁激動了起來,他說,隻要我活著,馮水花他休想離開範家。

範老桅說,捆綁不是夫妻呀。

馮樂礁說,沒有親家你,哪有馮家的今天啊,還是打的少,打怕了,她就老老實實地呆在你們家了。

範老桅嘖了下嘴,老親家本是開通的人,咋就在這件事兒上一根軸呢,他不想嘮下去了,便一針見血地說,老哥呀,十年啊,馮水花怎能守得住?那頂綠帽子壓在範家頭頂這麼多年了,壓得我都喘不過氣來了,你還捂著,不讓摘下來,非要留下個親家的名頭,不是親家,就當不成兄弟了?

馮樂礁不說話了,留下一個接一個的歎息。

一夜未眠。

駕駛艙的上鋪正對著駕駛台四通八達的瞭望口,第一縷光亮扯開混沌的夜色,淡淡地表現在馮樂礁的身上。馮樂礁睜開眼睛,天邊已有魚肚白,魚肚白的光亮雖然還很微弱,卻把海天分得格外清楚了。

大海早已不似昨晚那般安靜,浪拍船舷的聲音,響得十分透徹。此時的天與海雖然都是暗灰的顏色,可天是無動於衷的灰暗,海卻到處波動著不安分的灰暗。漁船在灰暗的大海中,漸漸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