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50
夏日裏,久久不肯落下的太陽,終於親切地臨近大海了,那是一種充滿無限激情的親切。霎時間,半個海麵都被這種親切感染了,跳宕起了金色的波光。始終單調的海麵在這一刻猛然呈現出了令人心動的流金溢彩。
太陽跌進大海懷裏的時候,整個海麵像是掉進了巨大的熔爐裏,熊熊大火衝天而燃,隻剩下頭頂上還有圓圓的一塊不很藍的天空。這時,範老桅駕駛漁船起錨了,告別了被染成紫紅色的環城礁,向著稍遠一些海域進發了。
環城礁外隻有落潮的時候,才能安寧一些,潮水一上來,海流就變幻莫測了,已經從海溝裏釣出了一根大鱸子,範老桅沒有必要留在危險的海域了。他們要離開環城礁稍遠一些,再撒下帶來的幾片網,享受大海夜裏的涼爽。
輝煌的落日沒能持續太久,絢麗多彩的虛假繁榮很快被鉛灰色的天空所覆蓋,大海立刻黯淡下來。遠離了環城礁,範老桅放鬆了油門拉線,固定了舵盤,讓漁船在無人駕駛的狀態下按預定的航向舒緩地自我前行。
鱸子魚還在鍋裏被文火燉著,兩個人立在船舷,一個扯著網浮一個拽著網墜往海裏下網,他們要在撒完不多的幾片網後,再聚到後艙心平氣和地去喝酒吃魚。
撒下最後一片網,拴好了網綱,天已經朦朦黑了。範老桅挑出了一盞夜燈,雖然封海了,海裏幾乎看不到幾條漁船,然而,海蜇這麼厚,誰能保證夜裏沒有偷捕的?有燈掛著,好給過往的漁船提個醒,以防撞了船,趟了網。
忙完了活計,範老桅本想和老親家一同鑽進後艙,品魚喝酒。駕駛艙的對講機卻響了,有人在呼喊他們的船。封海時期,漁民偷著出潮,極少通過對講機講話,恐怕漁政收聽去,找到他們的方位。現在,有漁船這麼大聲的喊,一定是有什麼事非講不可。
馮樂礁順手拿起了話筒,回應了一聲,那條船上的人喊著,亮燈那個船,我在你們東北拖網作業,告訴我,你們順著哪個流子下的網,別趟了你們的網,請用一頻道和我對話。馮樂礁頻頻出潮的時候,船上還沒有對講機,不像現在,連尾掛機都有了這玩藝,超過120馬的大漁船還上了衛星導航,就是出了渤海進了黃海入了東海開進了太平洋也不會迷失航向。
馮樂礁雖然沒有在船上使用過對講機,可他對這種通訊設備並不陌生,他的兒子馮大岸給他在家裏擺了個這東西,沒事就和老爹對講幾句,問候著老爹的身體怎樣,或是家裏還有些啥事兒,有時候他還能從電視上的某個頻道收聽到兒子的問候。馮樂礁打開了一頻道,跟對方通上了話,對方也是村裏的漁船,聽出了馮樂礁的聲音,就說,放著老太爺不做,到海裏遭啥罪?馮樂礁說,岸上熱得著了火,到海裏納涼來了,順便弄幾口鮮魚吃。對方的漁船說,我們來了兩條船,下過了海蜇網,閑著沒事兒,弄個拖網,在海底下刮幾把,漁政逮住得罰懵了,我閃三下燈,你告訴我船走哪兒趟不著你的網。
東北方向的兩條船閃了三下燈,馮樂礁告訴了對方自己這條船的網是順著哪條流子下的,對方的船怎麼走才能繞開網。末了,馮樂礁就罵了句對方,說他們比海兔子都精,用近距離的一頻道講話,還不開燈作業,漁政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抓不到你們。對方回敬道,誰能跟你馮樂礁比,漁政裏有你家的姑爺子,你當然敢亮著燈不怕抓了。
馮樂礁頓時啞然,漁村裏的人已經不避諱馮水花與孫子躍那種不清不白的關係,公然開起了玩笑,而且範老桅在艙外還聽得個真真切切。馮樂礁的心內一陣陣的堵得慌,他是個要麵子的人,否則也不會因為管閨女打折了大櫓,打得閨女和自己像仇人似的。不但不給他叫爹,見了麵也要繞開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