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老桅弓身鑽回駕駛艙,搶過僵僵地持在馮樂礁手中的對講機,大聲地罵著,我操你祖宗。
對方顯然聽出了範老桅的聲音,頓時沒有了聲息。
嘎嘎作響的馬達聲越來越強烈地傳播過來,兩艘漁船黑影浮現在黑暗下來的海麵上。其中的一艘船靠近了他們。那艘船上的一條黑影子向這邊揚了一鍬東西,那些東西落在船上摔得砰砰亂響,範老桅借著自己船上的燈光看清了,那是拖網剛剛撈上來的紅螺、香螺、毛鉗、赤貝以及海肚臍、箭頭子、老板魚等等,還有些丟盔卸甲的螃蟹。範老桅坐在船弦上,十分蔑視地瞅一眼對麵黑黢黢漁船上的黑影。那黑影便又甩過來一鍬,嘴裏說著,老桅叔,不知你在船上,剛才得罪了。範老桅還是一聲不吭,對麵船上的黑影便一鍬接一鍬繼續往這邊船上扔東西。
範老桅站起身,他不想讓對麵的船接著扔了,冒著這麼大的險,好不容易從海底下拖出那點東西,還不知道能不能掙出柴油的錢,都扔到自己的船上,人家不得賠死,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他揮了下手,阻止了對麵揮舞的鍬,陰沉著臉說,黑燈瞎火的,小心點兒,別開進環城礁裏。
對麵的黑影終於得到了大赦,撇下了鐵鍬,慌慌忙忙地把船開走了。
範老桅與馮樂礁準備在喝酒時的傾心長談就這樣被突由其來的不快打斷了,鱸子魚還在後艙的開水鍋裏顫抖著,麵對滾滿船板的海鮮,老哥倆無動於衷。
馮樂礁好像是做了極其丟臉的事,不敢正視範老桅的臉,一次又一次地說著與他們的兒女無關的話。馮樂礁說,拖網真是絕戶網,你看這條小黃花,小得腦袋和尾巴還沒分家呢,就被拖網給撈上來了,咱這些打漁的,也不為兒孫們想想,到他們那一輩,黃花魚都該成怪物了。
範老桅淡淡地說,現在的人想開了,啥兒孫不兒孫的,生兒育女有啥用,還是個累贅,誰還在乎絕戶,自個兒這一輩活得舒服就行了。範老桅雖然沒有明說,言外之意對馮水花拒絕為他家生兒育女還是表露出了不滿。
馮樂礁臉上的表情十分的難堪,他便轉過身去,說,親家,我饞你釣的魚了,再不吃,一會兒該燒幹鍋了。
揭開鍋蓋,一股鮮味兒噴鼻而入。鱸子魚不愧為遼東灣裏魚的上品,沒加一滴油,沒放一塊佐料,隻是舀了半瓢海水,權當放鹽了,竟然燉出了厚厚的一層魚油,魚肉細膩爽口,乳白色的魚湯更是鮮美異常。馮樂礁舀過一口湯,噙在嘴裏,他便閉上眼睛,沉醉在了鮮美之中。
好久好久沒有吃到海裏的鱸魚了,馮樂礁怎能不沉醉?
盡管馮大岸富甲一方,也孝順得出名,可這幾年也沒舍得給老爹買一根大鱸子解解饞,即便是買了,死鱸子與活鱸子滋味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一瓶酒,兩個人對半分了,誰也不勸酒,隻顧埋頭喝酒吃魚。兩個人本想在喝酒的時候把憋在心裏的話嘮透,剛出潮時老哥倆都懷有這種心態,可現在,他們卻各揣著兒不孝女不賢的心腹事,隻好不去扯開這個難堪的話題,於是,酒就喝得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