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心髒停搏。仿佛全身鮮血幾乎流盡,韓紹明腿上的血洞也漸漸停止噴血,陰陽決離,生命飛逝,即在此時。
“你們繼續壓住他腿上的傷口,我就不信了,從滿軍營到閻王殿都沒一個有腦子的想他活下來。”秦越一邊按一邊咬牙切齒地吼道,“我就不信,我今天一個也就不回來!”
脫口而出的話語就像一個開關,在瞬間打開了記憶之門,耳邊再度回響卻老爹秦煥風的話語——
“醫道是天道,‘不醫親’是天道對我們醫生的詛咒,即便你醫術超群,即便你能救天下人,卻不能、也不敢救治自己的親人。”
“醫者‘知天命,盡人事’,最忌諱把病人的生死擔在自己肩上,我們不敢擔起,更不配擔起。”
“你根本不知道軍中情義的分量有多重。你和你的軍中戰友們會並肩作戰,同生共死,你們之間的感情和因緣甚至會超越血親,你會在不知不覺中違背古訓,你必然會擔起他們的生死。”
“戰友的病痛、死亡,都會一次次撕裂你的靈魂,無力、無助將在戰爭中始終伴隨著你,身為醫者,你會經曆比普通士兵嚴重十倍的痛苦,單憑一腔熱血,你如何承受這份痛苦?”
“你這小小的‘熒惑’又如何守得住自己的本心呢?”
此時此刻,天道詛咒——不醫親——降臨了!醫生不能救治自己的親屬,救治親屬時不單會導致醫生瞻前顧後,一旦失敗,更會給醫生留下終生難以磨滅的靈魂創傷,而且醫者越是醫術精湛,受創就越重。
“呃——”
明明在按壓別人的胸膛,秦越卻感到自己胸中傳出撕心裂肺的劇痛,喉嚨中也不由自主地發出低沉的吼聲。
現在,韓紹明,這個多次幫助熒惑的共產黨人,能力出眾的國軍上尉,秦越的戰友、袍澤、朋友,即將在秦越的救護中迎來生命的終結。如秦煥風在遠征軍出征前的警告,秦越即將迎來行醫生涯中的第一次天道詛咒!
“韓紹明你說過,你還想去陝北,去找你的組織。你要是死在緬甸,我可背不動你,我也不認識你的那些所謂的同誌,你的那個組織也多半記不起你的名字,你甘心嗎?你真的甘心這樣無聲無息地埋在異國嗎?你給我跳!快給我跳呀!”
秦越連續而猛烈地按壓及其消耗體力,這才三分多鍾,額頭上已滿是豆大的水珠,但他一刻也不敢停止。現在秦越腦海中滿是當初卡爾神父傳授他心肺複蘇術時,那句冷冰冰的話:“心跳停止後立即開始執行心肺複蘇術,五分鍾之內希望最大,過了這點時間就麻煩了,傷者的神智會出現不可逆轉的損傷,實在不值得繼續浪費精力。”
秦越是新兵,這類戰友之間的生離死別經曆的不多,在場之人很多都是老兵了,見慣了生死,如此嚴重的失血,救不回來是應該的,秦越肯下這種功夫搶救,隻怕國軍中高級軍官級別的人都輕易享受不到。至於熒惑,雖然凃一刀等人還在壓製韓昭明腿上的槍傷,但他們也知道,韓昭明活下來的希望極其渺茫了。秦越這麼堅持,除了他還沒經曆太多這樣的事外,隻怕還有先前朱鈞的關係。
“今天一個也救不回來呀。”看著毫無生氣的韓紹明,楊逸暗自搖搖頭。其實不光是軍中普通軍官,他和洪瑾剛才也暗暗交換了眼神,韓紹明死在這裏,死在這場由日軍發動的突襲中,對於這段時間內連續爆發內訌風波的抗戰聯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隻是小越想不開,先是朱鈞,馬上又是韓紹明,都是他在軍中的熟人至交,一天之內連喪兩個至交好友,對於秦越一個新兵而言,負擔的確太重了。”楊逸心頭也覺得憋屈,人心都是肉長的,別說朱鈞,韓紹明也是他在軍中少數看得上眼、說得上話的軍官,這幾天還並肩作戰,朝夕相處。這麼突然生離死別,不光是他楊逸,全熒惑都感到莫大的悲傷。
不過,他們真的見多了!自抗戰以來,軍中類似的事數都數不過來,韓昭明也特殊不到哪裏去。
不,還是有點特殊的,韓紹明的身份敏感而尷尬。
“等下來了,還要好好勸勸小越。”楊逸看著按得氣喘籲籲地秦越,心中已經在組織等會兒安慰的話語。
就在所有人都要放棄的時候,似乎是秦越的努力終於取得了上天的垂憐,韓紹明的竟然微微顫抖了一下,喉嚨中發出細不可聞的呻吟,眼睛也睜開了。
“這也能救回來?”楊逸一愣,類似的事發生的可不多,單看地上的血量,韓紹明差不多是一具幹屍了,隻怕神仙也難救。
果然,不等秦越臉上的喜色消退,韓紹明眼中的神采再度黯淡下去,看樣子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也可能是秦越的搶救和呼喊激發了他最後一點求生欲望,但生死輪回終究不可逆轉。
閻羅殿的勾魂索已經纏上了韓紹明的脖子,他的生命迎來了最後的終結。楊逸搖搖頭,迅速俯下身去,將耳朵貼到韓紹明嘴上,口中道:“還有什麼話要交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