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候,做什麼都是枉然,生死的界限已經劃分,人力終有盡時,將死之命不可能留住,還不如留下最後的話語吧。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韓紹明神色平靜,拚著最後一點力氣,嘴唇微微顫動,似乎說了些什麼,但他的聲音極其微弱,在場之人除了楊逸外,無人能聽見。
洪瑾的眉頭微微一皺,暗叫不妙。韓紹明的遺言隻給楊逸一人聽見,這絕對是天大麻煩,重慶國民政府對於200師指揮係統內冒出共產黨一事寢食難安,不知韓紹明到底接觸到了那種層次的機密,為此甚至和延安差點撕破臉,連南洋都遭了池魚之殃。而今,韓紹明是戰死了,但他的遺言如果涉及到泄密,重慶那邊照樣不介意滅個口什麼的。
如果此時在韓紹明身邊的是洪瑾,那洪瑾是絕對不會去聽的,她會為了抗戰聯盟的團結和南洋華商的利益而盡力保護韓紹明,但絕對不會為了一個必死之人的遺言給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煩。
利益為先,這就是商賈的作風。
楊逸也不是傻瓜,他自然是知道其中厲害的,但楊逸也就是這樣的書生意氣,管你什麼亂七八糟的勾心鬥角,就憑這幾天的並肩作戰,韓紹明的有什麼遺憾,我一定辦到!
秉筆書青史,布衣傲王侯。
我楊逸,就敢!
韓紹明到底油盡燈枯了,看樣子不過說了一兩句話,眼中最後的一點光彩便迅速消散了。楊逸輕輕歎了一聲,直起身來,伸手闔上了韓紹明的眼瞼。
鮮血流盡,先前鬧得中國抗戰聯盟三方差點內訌的麻煩,在此刻隨著韓昭明一同逝去。
“韓紹明已經犧牲了。”
楊逸對著人群大聲喊道,而後迅速將一旁呆若木雞的秦越攬到自己身邊,兩手搭住秦越的雙肩,輕聲而堅定地說道:“你盡力了,你做得很好,我從未見過那個瀕死的戰士被這樣搶救過,你沒有辜負任何人希望。”
“我……我……我好心痛,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啦。”片刻的呆滯後,兩行淚水湧出眼眶,秦越哇的一聲大哭出來,他伏在楊逸的肩上嚎啕大哭,“我到底是怎麼了?我到底是怎麼了?我到底是怎麼了?”這裏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韓紹明受的是致命傷,別說在缺醫少藥的軍營,就是在秦氏醫館,在知曉血型的前提下,所需要的醫療藥品、器械完備的前提下,秦煥風、秦衿和他三人齊全,三大醫師聯手搶救,這類傷患活下的希望也不足五成。正因為股動脈破裂是毫無爭議的致命傷,韓紹明今晚陣亡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事,以秦越自幼所見所聞,實在不值得如此興師動眾。但也正如在騰衝墓園地宮中秦煥風所說的一樣——有些事不是你知道就能想通的。
“我就是心痛,班長,我好難受,我好難受呀。”秦越的哭聲越來越大,在場之人無不動容,敢這樣在軍中哭共產黨的,秦越隻怕是頭一個,如果不是有熒惑給他撐腰,但這一哭就會惹來大麻煩。
楊逸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口中安慰道:“你做得很好,他隻會感謝你的。”
“我不要什麼感謝,我隻想……隻想不這樣心痛。”
洪瑾眼中也陣陣發酸,但她是熒惑指揮官,這種時候可不能哭,何況麻煩沒有因為韓紹明的陣亡而徹底結束。
洪瑾轉身,給斌朗使了個眼色,斌朗會意,徑直上前,不由分說,一把抱起秦越,大步走開。
先讓秦越靜一靜吧。
“韓紹明給你說了什麼?我也想聽聽”洪瑾走過來,大聲問道。
這種時候,千萬不要有所隱瞞,有什麼忌諱的事也幹脆大聲說出來。楊逸自然知曉,但還是猶豫了片刻才緩緩道:“隻有八個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這次連洪瑾都動容了,這家夥在彌留之際心中還在想這些?他的話不是給父母的,不是給兒女的,也不是給妻子的,也不是給共產黨的,而是說給了熒惑聽,說給全體遠征軍將士聽的。
“真是……可敬……可怕。”洪瑾看著那具躺在地上,已無生機的屍體,也感到口中發澀,“中國有一股如此堅定如鋼鐵的勢力,也不知以後究竟是禍是福。”
失態僅僅一瞬,洪瑾旋即笑道:“他到底在師長身邊幹的時間長,可能師長知道什麼,我們先去師部吧,把韓紹明的話帶到。”他伸手拉起楊逸,回頭望著圍觀士兵,臉上的笑容如果冬日中映照冰麵的陽光,燦爛而毫無溫度,“一定要把話當場說清楚,以免有些不三不四的小人挑撥離間,上次的教訓不能重演了。”
洪瑾這死丫頭做事永遠都是這樣手段毒辣,萬事以利益為先。為了防止韓紹明的遺言給楊逸或者熒惑添麻煩,已在三言兩句間把戴雲濤拖下水,甚至把事情的嚴重性扯到抗戰團結上。
雖然不會完全消除禍患可能性,但隻要再披上南洋華商總會的虎皮,應該能勉強壓製住某些小人的歹毒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