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被嗬斥,在外麵極為囂張凃一刀卻不敢對洪瑾還嘴,怔怔低下頭去。洪瑾在熒惑中很少這樣嚴厲過,現在說這種話,即是說明她此刻下了多大的決心。這豈止是決心呀,簡直就是決斷!眾人都低下了頭,隻有楊逸從中品味出了其他的意思——洪瑾希望以自己“獨斷專行”的名義減輕眾人的負罪感。
無論如何,在眼下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候,即便有師部的軍令在此要求熒惑撤退,一個臨陣拋棄戰友的罪名怎麼都跑不了的。項風臨死不退,軍令上也未涉及他,因此項風必然會在此戰死殉國,那熒惑怎麼辦?楊逸就不說了,凃一刀、洪霖、斌朗、秦越會怎麼想?這個“臨陣脫逃”的心理障礙誰受得起?
正因如此,洪瑾才以“獨斷專行”的名義強行背負起一切,希望以此減輕一些眾人的負罪感,但如此一來,不說有多少效果,全部壓力瞬間壓倒洪瑾頭上。即便洪大小姐的心智堅如磐石,她必然將麵臨一場破壞力難以預計的心靈風暴,這種痛苦和傷勢,熒惑中隻有洪瑾能承受得起。
畢竟是孤身一人前往異國他鄉,在敵國軍事貴族的家中當過童養媳的人物,受常人不可受之苦,忍常人不可忍之辱,經過數年的謀劃籌算,一舉拉動整個南洋華商轉頭與日本帝國決裂的熒惑指揮官。
既然決定已下,洪瑾轉過身去不再看項風一眼,項風決意戰死,當然不會再和洪瑾說一句話,拖累熒惑片刻,不過大家明顯都在抗拒撤退,凃一刀咬著牙,洪霖低著頭,秦越喘著粗氣,斌朗蹲在牆角一言不發。
“趕快行動起來!這是命令!”洪瑾冷冰冰的聲音再度響起,甚至沒有帶著絲毫情緒波動,沒有激動,沒有憤怒,沒有愧疚,就好像在說我們應該去哪裏吃晚飯一樣,這個女人有時候真是理智得可怕,對敵人狠,對朋友狠,對自己更狠。
楊逸起身,背起一個已經重傷昏迷的傷兵,沉聲道:“帶著傷員,我們走。”在這種時候,不管楊逸有什麼想法,他果然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洪瑾的人,即便在他內心中也肯定有一萬個不情願,但此時此刻的確不是死撐的時候,熒惑強行留在這裏除了增加幾具屍首外不會有任何作用。
熒惑班長不常幹涉行動,但他一旦說話,那就是定論,而當他和洪瑾的意見一致的時候,整個熒惑就不會有任何反對意見。
凃一刀長歎了一聲,他轉過身去擦了擦眼睛,而後也背起一個傷員,隨後洪霖、斌朗也動了。
洪瑾眉頭一皺,她是不想帶著傷員走的,這一路到處都潛伏著危險,看甄獸醫一行人的慘樣就可以想象這一路凶險之處,如果每人都帶著傷員,那這次撤退就真麻煩透頂了。
不要說殘酷,這就是洪家子女的作風,遭遇危險時,他們會盡力對應惡劣局勢,但一旦他們發現形勢失控且沒有任何回旋餘地的時候,他們翻臉跳船的速度又比誰都快,這就是典型的商賈作風,唯利是圖而已,連洪瑾也會在不經意中表露出來,不過她因為被家族送到日本當過童養媳的緣故比較痛恨這種搞法,可惜自幼養出的習性難以根除。但此時,當她想開口讓眾人放下傷員的時候,楊逸突然擋在她前麵,輕輕地搖搖頭。
“你不讓他們帶傷員,他們是不會走的。”楊逸的聲音非常輕,輕到洪瑾幾乎聽不清楚,隻能靠著唇形來判斷楊逸的意思,想來楊逸也不願意把大家心中的痛苦擺到台麵上吧。
既然心裏不安,那就帶著傷員吧,總能減輕一點心中的愧疚。
熒惑是闖入軍營的異類,終究不是純粹的士兵,他們做不到無條件的令行禁止,他們的心中還有一把量丈自己行為的尺子,即便是洪瑾,也是靠著自己的威望讓他們信服,不能讓他們無條件服從。
在熒惑搬運傷員的同時,至始至終,項風都沒有回過頭來,他就這樣盯著前方,仿佛要蹲成一座雕像。
洪瑾閉目深吸一口氣,而後吐出中若千鈞的字:“撤!”
洪瑾命令已下,熒惑迅速退出陣地。
項風終究沒有走,無論是他洪家暗樁的身份,還有本次戰鬥中配合熒惑指令的行為,都將他的生路一條一條堵死,而今,他隻剩下在戰後退出國軍一條路,至於退出方法,項風還是有權決定的,他選擇了戰死。
“項風,你還有親眷嗎?”在下樓的時候,洪瑾突然停下腳步,雖然沒有回頭,但還是問了一句。
項風語調平靜:“有,我和洪大小姐不就是親戚嗎?”
“你!”洪瑾微微一顫,她和項風的確有那麼一丁點血緣關係,但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於今日毫無意義。
“好,我明白了,既然你有這種決斷,你就代我爹做主,你虧欠於我洪家的債務已經還請。從此刻開始,你不在是虛無縹緲,無憑無根的清風,恢複自己的本名吧,我知道你叫項穰,保重!”洪瑾長歎一聲,快步下樓,不再停留,隻留下了一段話,“代我向先祖問安,他的兒女後嗣,從未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