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色·戒(一)(1 / 3)

他們吃飯那天是十一月初,那之後半個月的時間,安願都沒有見到荊複洲。為了方便聯係,他要到了她的電話,卻不肯把自己的電話給她,留的是阿洋的號碼。

回想起那天,安願記得的是荊複洲站在校門口,用手機存她的號碼那一幕。她得承認他是長得很俊朗的男人,低頭的時候校門口的路燈照在他的頭發上,有什麼東西,她看不真切,但好像不久之後就能夠觸碰到。

而她並不知道,荊複洲記得的,卻是她在廣場上唱歌的那一幕。很久之後,他心裏始終還是有那麼一塊心病,他想問問她,那首女人花,她唱的時候究竟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她怎麼就算準了他會去,偏巧在那天穿了他喜歡的白色風衣,唱了他熟悉的歌。

她記他,是暗影裏的寂寞潦倒,是路燈下辨不清原本顏色的頭發;他記她,是廣場上的美目流光,是杯口那一抹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口紅印。

時間過得很快,沒有工作的日子裏安願開始把心思放在讀書上。起先她總是起早去圖書館占座,許駿跟她是一個專業,倆人時常碰麵。一起看書的次數多了,也就養成了習慣,誰來的早,誰就幫對方占個座。

那半個月的時間,安願把剛開學時候落下的課一點點的補回來。許駿是耐心的人,不過學習成績不怎麼樣,要不也不會考到這裏來。倆人並肩坐著學習高數,他看她在紙上刷刷的演算,有點訝異:“安願,這些題你都會?”

“高中不是學過嗎?”她轉頭看他,眼神很幹淨,是麵對荊複洲時候從來不會有的幹淨。許駿用手撐著下巴,有點好奇的笑起來:“安願,你為什麼來陵川?”

你為什麼來陵川?這是一個中國南部邊陲的小城,毫無發展前景。很多孩子長大了都想著要離開這裏,而她卻從熱鬧沸騰的廣州跑過來。臨走之前姑姑也是這麼說她的,說她不懂事,卻不知道她心裏的苦楚。

學著許駿的樣子,安願也撐著自己的下巴:“我就喜歡這種小地方,生活節奏慢,壓力小。”

“我認識你們班長,從他那看見過你的高考成績,你的成績在廣州市排了前十,我不能理解你拿著那樣的成績走進這個三流學校。”許駿有點苦惱的趴在桌子上,清澈的眼睛有些惆悵的望著她:“安願,你有秘密是不能說的,對嗎?”

大男孩的眼睛很幹淨,身上是灰白色牛仔衣,純粹的黃發。安願定定的看著他,半晌,彎了嘴角,點點頭:“對呀,我有個秘密,不過告訴你好像也沒關係。”

他的眼睛瞪大了,坐直身體望著她。周圍都是學習的同學,兩個人說話時的聲音壓得都很低,卻還是有人朝他們遞來不悅的眼神。安願沒再開口,拿起筆在自己的書上寫下一行字,推到他的麵前給他看。

——我喜歡那個,聽我唱梅豔芳的男人。

又是陰天,圖書館的白熾燈亮著,要是盯著看一會兒書,就覺得頭昏眼花。許駿看著書上的字,很簡單的排列組合他好像看不懂了,眨眨眼,茫然的望著她:“那個來過兩次的男人?”

安願點點頭,眼睛眯起來,像是在笑。

她用這麼一個秘密,把自己和許駿之間好不容易拉近了一點的距離,拉的比之前還要遠。許駿其實很想問的,你喜歡那個人什麼?轉而自己又想到,那個人的車是瑪莎拉蒂,那個人有棱角分明的五官,那個人說話的時候聲音很低沉很好聽,那個人……有很多值得安願去喜歡的地方。

重新把目光放在自己的習題冊上,許駿的聲音低低的,聽不出什麼情緒:“他是個很好的人吧?”

安願一愣,腦海裏閃現了很多的畫麵。筆尖在紙上畫出一道難看的線,安願聽見自己苦笑著的聲音:“嗯,也許吧。”

有一天她居然會親口附和,說荊複洲是一個好人。要是被知道內情的人聽了,怕是會笑掉大牙。

手機裏存的是阿洋的號碼,她每晚睡前都會靜靜的看著那個號碼一會兒,希望它能打過來,又希望它不要打過來。也許是今天跟許駿說的話勾起了她一些回憶,這個晚上安願做了夢,夢裏她回到了成長很多年的廣州。

安願十歲那年失去了父母的照顧,被姑姑接到家裏,開始寄人籬下的生活。那時候她就知道,該怎麼說好聽的話討大人開心,怎麼在哥哥姐姐麵前裝乖獲得他們的喜歡。寄人籬下是一件太辛苦的事,她活得小心翼翼,唯恐哪裏做的不好,失去生存的憑仗。

夢裏是熟悉的居民樓,她坐在樓下的長椅上等姑父下班,遠遠地,有個小哥哥對她招手,喊她“願願”。那一年她十五歲,屬於少女的窈窕和屬於幼女的單純都集中在她單薄的身體上,澄澈的眼睛還不像現在這麼狹長,因為那時候她並不懂得怎麼去掩飾一些東西。